有人把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都画出来了
卡尔维诺在经典作品《看不见的城市》里假借马可·波罗之口,向忽必烈讲述了自己在旅途中所见过的城市。
书中,马可共讲述了55座城市,卡尔维诺将这些城市固定在11个系列里,每个系列5个片段,这些片段被重新组合,显示了城市的秘密——吸纳众多,无所不包,始终是希望的体现,又是郁积负罪感的源泉。
《看不见的城市》小说的历史背景带出真实存在过的两座城市:忽必烈帝国的都城和马可·波罗的家乡威尼斯。这两座城市的对峙显示了城市作为地理空间、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不同的价值。
卡尔维诺认为他“写了一种东西,它就像是在越来越难以把城市当作城市来生活的时刻,献给城市的最后一首爱情诗。也许我们正在接近城市生活的一个危机时刻,而《看不见的城市》则是从这些不可生活的城市的心中生出来的一个梦想。”
有三个艺术家把这本书里所有的城市都作成了画,他们是Leighton Connor、 Joe Kuth和Matt Kish,看看他们是如何描绘卡尔维诺笔下的城市吧。
抵达楚露德(Trude)的时候,如果不是看到写着城名的大字,我会以为又回到起飞的城市来了。他们驾车送我经过的郊区,跟别些地方的郊区没有什么分别,都有绿绿黄黄的小屋子。依循着同样的路标,我们绕过同样的广场里的同样的花坛。市区街道上陈列的商品、包裹、招牌都没有改变。
假使有人不满意这些答案而窥望围墙的裂缝,就会看见起重机吊着别些起重机、足台围着别些足台、梁柱架起别些梁柱。
“你们的建设有什么意义呢?”他问。
“除非它是一个城,否则建设中的城有什么目的呢?你们的计划、蓝图在哪里呢?”
“今天的工作干完之后,我们会让你看的;现在我们不能停下来,”他们回答。
工作在日落时停止,黑暗笼罩着工地。天上布满星星。
“蓝图就在那里”他们说。
阿尔姬亚(Argia)跟别的城市不同,因为它有的是泥而不是空气。街道上全是尘土,房屋从底至顶装满泥,每一座楼梯都设置另一座反面的楼梯,屋顶是厚岩层,就像多云的天空。我们不知道,居民是不是可以挤进虫蚁的地道和树根伸长的罅隙而在城里走动:湿气摧毁了人的身体,他们没有力气,静卧不动比较好过些;反正周围是一片黑暗。
上面,在这里,阿尔姬亚是看不见的;有些人说:“它就在那下面”,我们只好就相信了。那地方是荒芜的。晚上,如果把耳朵贴近地面,你会听见一扇门砰然关上。
上灯时分,假如在高地边沿探身外望,你看见的城市便是爱琳,透过澄澈的空气,它远远在你下面展开一片浅红:有些地方窗户排列较密,在暗淡的小巷里,灯火逐渐疏落,花园子里是浓稠的阴影,塔楼上有信号火光;如果晚上有雾,朦胧的光线会像吸满牛奶的海绵一样涨起来。
谁都没有想过,他们的垃圾每天搬到什么地方去。运到城外,当然,可是城市年年在扩大,清道夫必须走远一点。垃圾量增加了,垃圾堆也高了,在更宽的周界里层层堆起来。而且,里奥妮亚制造新物品的能力愈进步,垃圾的质量也愈高,经得起时间和自然现象考验,不发霉,不燃烧。里奥妮亚(Leonia)周围的垃圾变成不可摧毁的堡垒,像山岭一样从四周耸起。
世上没有一个城市比得上欧莎匹亚(Eusapia)那么倾向于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为了缓冲由生至死的突变,它的居民建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地下城,所有经过特别脱水处理的尸体,保留着一层黄色皮肤包住骸骨,都给带到地下城去继续进行生前的活动。关于活动的性质,首要的考虑是死者生时心境最舒泰的时刻:大多数尸体坐在饭桌旁边,或者在跳舞,或者在吹奏乐器。活人的欧莎匹亚所从事的行业和专业,在地下城也同样经营着——最低限度,都是生者乐于经营而永不厌烦的行业:钟表匠在环绕身边的那些不再走动的钟表里,把干枯的耳朵凑近走了音的老祖父摆钟;演员睁开空洞的眼读剧本,而理发匠握着干刷子在他的脸上涂肥皂;带笑的女子骷髅在给小牝牛的尸体榨奶。
我想:“假如阿德尔玛(Adelma)是梦里看到的城,假如在这城里只会遇见死去的人,那就确实是个吓怕人的梦。假如它是一个真实的、有活人居住的城,那末我只要继续看他们,样貌的相似总会消失,而带着痛苦表情的面孔会出现,不管怎样,我最好还是不要坚持注视他们。”
到波西丝(Baucis)去的旅人在林地里走了七天还看不见城,可是他已经到了。城是由一些细长的支架撑起来的,支架与支架之间相距很远,直穿进云层。你沿着梯子攀登它们。居民极少在地面出现:上面有一切必需的东西,他们不愿意走下来。城的一切都离开地面,除了那些长脚的红色支架,还有就是大晴天里投射在草叶上的、有孔洞的多角的黑影。
现在我要讲的城是珍诺比亚(Zenobia),它的妙处是:虽然位于干燥地带,整个城却建立于高脚桩柱之上,房屋用竹子和锌片盖成,不同高度的支架撑住许多纵横交错的亭子和露台,相互之间以梯子和悬空的过道相连,最高处是锥形屋顶的睫望台、贮水桶、风向标、突出的滑车,还有钓鱼竿,还有吊钩。
从芝尔玛城(Zirma)回来的旅人都清楚记得:一个盲黑人在人丛里大叫、一个疯子在摩天大楼的飞檐上摇摆着走、一个女子牵着一头美洲豹散步。事实上,用手杖敲打芝尔玛石子路的许多瞎子都是黑人;每一座摩天大楼都有人正在变疯:所有的疯子都会在飞檐上消磨几个钟头;没有一头美洲豹不是某个女子为了贪好玩而饲养的。这是一个累赘的城;它不断重复自己以便让人记住。
到德斯庇娜(Despina)去有两种途径:乘船或者骑骆驼。这座城向陆路旅人展示的是一种面貌,向水上来客展示的又是另一种面貌。
珍露德(Zemrude)的面貌要视乎你用怎样的心情看它而定。假如你当时吹着口哨,昂首阔步而行,那未你对它的认识是从下而上的:窗台、飘动的窗帘、喷泉。假使你当时指甲掐着掌心垂头走路,你的眼睛就只看见地面、阴沟、路洞盖、鱼鳞、废纸。你不能说这一种面貌比另一种面貌更真实,可是,你所听到有关珍露德高处的传说,大部来自别人的记忆,因为他们正在向珍露德的低处下沉,每天沿着相同的街道走,每天早晨看到墙脚嵌着前一天的愁闷。总有一天,我们每个人的视线都会移向排水管,再也离不开铺路的石子。相反的情形并非不可能,但是比较少见:因此,我们继续走过珍露德的街道,目光伸向地窖、地基和井里。
除了这三位作家以外,秘鲁建筑师Karina Puente也展开了相关的艺术项目「Invisible Cities Project」,让我们一睹为快吧。
(Zobeide),一座根据梦境打造的城市
Dorothea
Zaira
Zenobia
Maurilia
“马可-波罗描述他旅途上经过的城市的时候,忽必烈汗不一定完全相信他的每一句话,但是皇帝听取这个威尼斯青年的报告,的确比听别些使者或考察员的报告更专心而且更有兴趣。在帝王的生活中,征服别人的土地而使版图不断扩大,除了带来骄傲之外,跟着又会感觉寂寞而又松弛,因为觉悟到不久便会放弃认识和了解新领土的念头。
黄昏来临,雨后的空气里有大象的气味,炉子里的檀香木灰烬渐冷,画在地球平面上的山脉和河流,因一阵晕眩而在懒散的曲线上颤动,报告敌人溃败的军书给卷起了,藉藉无闻的君主愿意岁岁进贡金银、皮革和玳瑁的求和书给打开了封腊,这时候便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压下来。
……
只有马可-波罗的报告能够让忽必烈汗从注定要崩塌的围墙和塔楼中看出一个图案细致、足以逃过白蚁蛀食的窗格子。”
——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第一章
编辑 | 明星辰
主编 | 魏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