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读书:沸腾的酸梅汤
沸腾的酸梅汤
张亚凌
一直觉得文章是有味儿的。能闻到烟火味却不影响伸手掬一捧水月,站在低洼处依然可以聚拢明媚变得灿烂,不提防尴尬倒地脸颊碰触的也是一朵笑脸盈盈的花……让心儿亮堂又不负重,让灵魂多彩又不轻飘,这是我读张晓风文章时常涌出的感觉。
眼前,是《戈壁酸梅汤和低调幸福》。
“酸梅汤”?已是久远的记忆,一不小心,“戈壁”跑到了“酸梅汤”前面,多奢侈的组合。在戈壁喝酸梅汤是“低调幸福”?想到这里,扑哧笑了。似乎是第一次,想做个挑食的人,只细品语言。
开篇提笔写热,已与太阳直射不直射无关了,而是“根本上就像站在太阳里面”,“自己口干舌燥,这时,若有人在身边划火柴,我一定会赶快走避,因为这么一个干渴欲燃的我,绝对有引爆之虞。”热,原来可以夸张得如此直白又真切,形象得让读者想赶紧躲开唯恐引火烧身,扑面而来的是极强的代入感现场感。
目光碰触到“只是,有些渴,是水也解决不了的”,打结了:生活哪里只是有些渴是水也解决不了的那般简单?有些人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有些旧物是任何昂贵的新物都无法挤走的,有些事是任何后续行为都无法补偿的……你因一句话让目光与思绪一并停留,想象随之蔓延。美的语言是有况味有禅味的,美的语言就是美的向导,读者寻着那味儿,就走向纵深,走向悠远。
从“酸梅汤”想到梁实秋,“就算他人活着,就算他陪我们一起来逛这北京城,就算我们找到了道道地地的酸梅汤,梁老也已经连喝一口的福气也没有了——他晚年颇为糖尿病所苦。”一连三个“就算”,极妙:文字上显得好没办法,以至于层层退,退至无处可退。遗憾却一路穷追不舍,层层逼近。未遇“酸梅汤”,酸楚味儿已弥漫开来。就在这遗憾丛中,幸福忽而明晰起来。
“所谓幸福:就是活着,就是在盛暑酷热的日子喝一杯甘冽沁脾的酸梅汤。”幸福就是这样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常常被忽视。生活也一样,最最珍贵的恰恰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也往往是我们所忽略乃至觉得理所当然拥有的。
在台湾做酸梅汤,会添进去“六七朵洛神花”,在作者眼里汤因此便有了阳刚与柔美之异,有了性别之分。也难怪,心有爱便眼多情,行走在一样的空间里,遇见相同的事与人,有人只是行走,有人却如游画中。
女儿只是“啜一口酸梅汤”,“大学生”顷刻间又成了“雀跃三尺的小孩”。是酸梅汤的神奇,还是家的温情?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二选一?哪种饮料都不及酸梅汤好喝——汤里有家的味儿;哪里的酸梅汤都不及家里的好喝——在孩子的评判里妈妈的手艺永远是天下第一。
临了,作者做酸梅汤。来自“海峡彼岸的一片梅林、一树山楂和几丛金桂”与来自“东台湾山乡的霞红的洛神花,还有南部平原上的甘蔗田”,在一起沸腾。哪里是在做酸梅汤,分明就是在凝聚赤县神州的精气神,在呼唤海峡两岸同胞走到一起来,小小酸梅汤已被烹饪出家国情怀统一大业!至此,最美的酸梅汤闪亮登场,那就是拥有“一颗对生活'有所待而无所求’的易于感谢的心”。
至此,亲爱的你,眼与心一起在文字里幸福得饱和,多么奢华又多么低调。
喜欢张晓风的散文,喜欢于阅读时目光从未碰触过晦涩的字眼,没有如看戏先看到台架子的疏离感,喜欢她淡淡地叙事中总伴着深度思索。
眼前,如一株鲜花绽放枝干遒劲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