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是北京最典型的住宅形式,撒满了城内的每条胡同。而胡同里最生机勃勃的地方,莫过于四合院里欣欣向荣的花草树木。无论是春天的嫩苗和鲜花,还是夏天的浓荫和蝉鸣,或是深秋的果实、好斗的秋虫,这些四合院里的活物儿,既是很多老北京人的童年美好回忆,更是北京人四合院中的烟火气所在。
我们节目的老朋友,作家、北京读书形象大使、北京金牌阅读推广人崔岱远先生,2021年推出了一本书,书名就叫《四合院活物记》,写的就是老北京四合院中的这些动植物。
院里种的、家里养的、逮着玩儿的和少不了的,形成了崔岱远《四合院活物记》这本书独特的体例,那到底这本书都讲了哪些老北京四合院里哪些活物的美好回忆呢?本节目制作人小强和崔岱远两位老北京,近期就围绕这个话题,进行了一次交流。
小强:作为从小生活在四合院里的北京人,崔岱远对院子里那些陪伴他长大的花鸟鱼虫有着独特的理解。60篇短文写出了您的童年回忆,说说您当年的四合院生活。
崔岱远:那应该是我整个小学时期的经历啊,大概其呢,就是从小学二年级一直到小学毕业,我生活在东城演乐胡同一个四进的一个大四合院的,大概在那生活了五、六年吧,我觉得呢,老北京的四合院儿其实就是一个生态系统,如果说光有这些青砖灰瓦呀,它是冷冰冰的四合院儿。归根结底是给人住的,它是人的居所,但是如果说你把四合院儿上头罩一大玻璃罩子,你就像现在有的人,那院子就是那么弄,他又没有那个四合院儿的灵气儿了,为什么呢?因为四合院里头除了住人呀,还必须得有花鸟鱼虫啊,还必得有那些个小动物,它们跟人之间呢,是一种和谐共生的关系,这样的话呢,四合院儿才生机勃勃,才有了灵气儿,所以呢,我把这本书呢,叫《四合院儿活物记》,一个活字儿,让灰蒙蒙的四合院儿灵动了起来。
我当时住那个四合院是如意门儿的门,不是很大,但这里头很深,而且呢,赵珩先生看过我当时照的这些老照片儿,他说呢,应该是民国的时候改造的一个四合院儿,从一进这个院儿就开始有游廊了,但这个游廊啊,跟您现在到公园儿看的不太一样,现在您上公园儿看的那个游廊呢,他只有这个木头柱子是吧,还有底下可以坐人的这个啊,你那木头条凳什么的。这些内容呢,我都在《四合院活物记》这本书里头写到了。
小强:您当时那个院儿大概几进院儿啊
崔岱远:四进的大院子啊,一个大院住了大概得有个十几户人家吧,应该是一个很大的院子。
小强:因为我们也曾经采访过很多的北京老四合院儿哈,嗯,像您说这种四合院儿呃在您小时候可能应该还是有着以前四合院儿种样貌,跟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如果去,可能因为特别是1976年地震之后啊,很多人去搭这个棚子什么的,已经破坏了老四合院儿那种格局了。嗯,那您小时候是不是住的这个四合院还是以前的样子?
崔岱远:是的,基本上是这个样子,有搭一两个小棚的,但不是这么多,还是有很大的这种活动空间的,而且那个院子呢,中院很大,而且中院种了两棵大杨树,我在《四合院活物记》这本书里头也专门儿写了,那么后院儿呢,有花池子啊,最后一进我们叫小后院儿呢,还专门儿有一架紫藤啊,你看这些个活动空间是有的啊,它还是有那种老北京四合院儿比较完整的这种样貌。
小强:轻松地读过书中的文章后,会给成年人很多共鸣和回忆,很多遥远的记忆又通过您的文字清晰的回到了我们的眼前,您是如何捕捉这些童年生活的细节的?举例说明。
崔岱远:是这样啊,这本书的创作经历呀,比较特殊,它就是在疫情刚刚开始的那个大年初二,我想呢那个感受咱们都是一样的,整天惶惶不安啊,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那么疫情让我们对生命觉得更加的可贵啊,所以我就想写一本儿跟生命有关系的书,那么跃然纸上的是什么呢,是小时候一个一个的活灵活现的这种小生命,唉,我觉得呢,这些小生命给我的童年带来了乐趣,而且让我挥之不去,所以我就基本上是一天写一篇儿,一天写一篇儿,大概其写到三四月份就写的差不多了,就形成了这本儿独特的书,所以呢,我觉得这本书呢写的是生命,而且呢,是我那些儿时记忆当中的印象最深处的那些个小生灵。
小强:读这本书,也会让现在的小朋友有所启迪,原来当年的大人们在童年时有这么多和自然接触的机会,在您接触的小朋友中他们对这些文章有什么感触?
崔岱远:很多小朋友读了以后这么说吧,拿他们老师或者他们父母的话来讲哈,嘎嘎的乐,乐不可支,他们觉得太好玩了啊,怎么还有这么多好玩意儿啊,因为这些个小动物啊,这些个小虫啊,现在呢,不是那么常见了啊,您就说一个最简单的啊七星瓢虫,我在这里写了叫《花手绢儿》,在我们小的时候非常常见,到处都是,而且呢,它又不伤人是吧,放在手上,然后看他爬,爱看他爬到这个手指头尖儿上,然后呢,你在轻轻拿指头一碰,他就飞了,跟个小直升飞机儿似的,那现在呢,好像城里头很难见到这种七星瓢虫了,小孩儿就说,哎呦,原来这个东西还能逮着玩啊。
特别是我这里头写到一种什么呀,磕头虫,嗯,这磕头虫说实在的,我有些年没见了,小时候我就在玩儿这磕头虫。
磕头虫儿活像是一颗从中间横着裂开的黑葵花籽,甚至连葵花籽上的竖条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整个身子全是硬壳,唯独连着一个非常活泛的小关节。要是掐着它后半截尖细的身子,把前半截的小脑袋垫在自己拇指盖上,它会一下一下仰起头“啪嗒啪嗒”磕出响声来,而且是没完没了不停地磕,直磕得你指甲发痒。要是不松开手,那傻家伙会这么一直死命磕下去。磕头虫儿的这个天赋让它变成了孩子们手里的滑稽明星。谁要是逮着一只,那得带到学校去显摆一气。倘若碰巧另一个同学也带来一只磕头虫儿,就可以开始各种比试了。比如把两只磕头虫儿头对着头按在桌面上,让它们像电影里那样表演拜天地,看它们面对面磕头如捣蒜。有时候直磕到嘴里吐出红汤来,也不知是口水还是血水。据说看见它吐红汤预示着天要下大雨,具体因为什么,没谁说得清。这一段文字,就是崔岱远先生《四合院活物记》一书中有关《磕头虫儿》的文字,怎么样,您是不是也想起了您的童年故事呢?我想,老北京的小男孩儿估计都玩过吧。
“逮着玩儿的”季鸟儿、花手绢儿、磕头虫儿是院子里小孩子们的最爱。孩子戏虫,源于天性,这种兴趣引得人打小儿跟自然亲近,潜移默化之中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待到长大成人,再看见小时候逮过的虫子,立刻就能回忆起童年的欢乐。人之于虫,兴致永在,这又何尝不会唤醒冥冥中来自人类文明之初的遥远记忆呢?
北京话把那种纽扣大、半透明、打着旋儿的小蜗牛叫水牛儿,读起来发音是“水妞儿”,听着像小女孩儿的名字。北京没有水牛,谁也不会因为这个词混淆了在南方耕田的庞然大物和眼前的小不点儿。在孩子们眼里,水牛儿是好玩儿的,是可爱的。当夏天的雨水漂净了院里的空气,孩子们会从长满爬山虎的院墙上寻找一条条亮晶晶的白线。那是水牛儿爬过的痕迹,沿着这条线就能找到把自己粘在墙上的小家伙儿。捏来几只水牛儿,放在湿漉漉的青石台阶上,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盯住了它。它先是探出两长两短四个纤细的椅角,拱出水灵的小脑袋蠢蠢欲动,然后伸展出娇嫩的身子悠闲地爬了起来。忽然,一只小手指头伸了过去,轻轻一触它带黑头的长椅角,那小嫩肉儿“嗖”的一声赶紧缩回壳儿里。小孩子们得意地笑出了声,一起唱开了那古老的童谣:“水牛儿,水牛儿,先出犄角后出头。你爹,你妈,给你买来烧羊肉。你不吃,你不喝,就让老猫叼去喽……”千秋万岁名,不如少年乐。这童谣不知传了多少辈子,现在已经成为代表北京的不朽乐章。至于吃素的水牛儿怎么就和烧羊肉扯到了一处,恐怕只因为它们都是属于孩子们夏日里的快乐吧,这种跳跃式的关联也正是童谣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