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稿 | 玉蟾山石窟：川南的绝唱

“皆靓装冶容，如墓春花发、夏柳枝低，极逸宕之美，佛像至此，可谓已入魔道矣”

在日军对巴蜀狂轰滥炸的间隙里，梁思成的访古未曾裹足。张献忠之乱，让川内清以前的木构建筑湮灭殆尽，而那些散落在山野乡林里的石窟石刻，则给了他意外之喜，也贯穿着他巴蜀寻迹文遗的全程。

石窟这一种艺术，发轫于印度，沿着河西走廊的浩浩大漠，逐渐向中原腹地恣意生长，最终在偏安一隅的川渝，消失于历史的缝隙中，徒留下萦绕耳畔的绝唱。

谈及川渝的石窟，除了蜚声中外的大足石刻、乐山大佛，川南小城泸县，是绕不开的地方。这是一座以石刻艺术为基底的县城，龙脑桥横卧于九曲河上，镇守古驿道免除水害；上百座宋代古墓，构筑成地下的清明上河图。

而县城旁的玉蟾山，则深藏着石窟入川的蛛丝马迹。沿着石梯拾级而上，成片的森林锁着湿润的空气，让人将内心堆积的躁郁都倾吐干净。一组组佛教石刻镶嵌在崖壁之上，将石窟艺术最后的余晖，定格成物化的宗教图腾。

目前，玉蟾山仍留存着400余尊石刻，"千手观音"、"刘海戏蟾"、"九龙浴太子"、"悟道图"、"十八罗汉漂海"等是难得的精品，它们大多成型于明代，大则丈有余，小则不盈尺。

与北方恢弘庄严的造像不同，川南的石刻在传播中，逐渐融入了人性的色彩，黯淡了神性，而变得生活化与世俗化：璎珞长裙，飘逸自然而韵味十足。

千手观音，是玉蟾山石刻的封面，也是第一个迎接登山客的造像。石像通高5.6米，横宽3.5米，为玉蟾山石刻的最大者。观音线条流畅细腻，表情含蓄慈祥，11只头22双眼镜，注视着南来北往的芸芸众生，36只手臂各执不同法器，双侧的千手上有眼，意味着“发力无边，慧眼无穷”。

“十八罗汉漂海图”以圆雕的手法，将佛家经典中“罗汉渡海”的故事，在一块硕大的岩石上娓娓舒展。密集而有序线条，绘就翻滚的波涛，神态各异的罗汉乘着龟、虎、麒麟等坐骑，修行的虔诚和广大的神通，把天险变为得道的通途。

在众多佛像中，有一处石龛最让人惊喜。在“卡卡角角”的石壁之上，5米高建文帝雕像身披袈裟，脚着草履，为僧遁去的他，褪尽了地王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慈悲的颜色。相传，建文帝在叔侄相争中失利之后，沦落至此，被山下的农妇以三碗稀粥救活。后世，便将此段因缘凿刻与山上，供万人敬仰。

除了佛教石刻，玉蟾山还有五代徐铉书"第一名山"、宋代黄庭坚书"玉蟾"、明代杨慎书"金鳌峰"等石刻题记。宋时，文豪黄庭坚登玉蟾山，见山中石质如玉，状似蟾蜍，便留下“玉蟾”的墨宝。有趣的是，“蟾”中的“言”字被特意少写一笔，寓意着“少言多吉”。

玉蟾山的石刻，与甘肃的莫高窟、河南的龙门石窟、重庆的大足石刻，连缀成一条清晰的历史与地理的脉络，从西域到川南，从魏晋南北朝到明清，成为现代人回溯石窟艺术演变的媒介。

安史之乱后，闭塞的四川，因远离中原的纷扰和战乱，逐渐成为装载石窟艺术的最后容器。大批工匠与艺人，跨越蜀道之险，来到天府之国继续发挥着他们艺术的想象，留下了星罗棋布的石窟石刻。玉蟾山的石刻便是其中的代表，也成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在这“一生只来一次”的设定里，我与玉蟾山的石窟，真的很可能不会再见面了。眼前这些被风化而斑驳的石像，也许最终随着记忆一道，逐渐消解它原本的轮廓。

或许，这一首华夏大地上的石窟绝唱，才显得弥足珍贵吧。

作者：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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