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严力的《诗歌口香糖》
年年有余
浅析严力的《诗歌口香糖》
严力的《诗歌口香糖》采用了特别的形式呈现他的哲思和诗意，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全诗一共三十节，每一节各自独立、味道不一、颇有嚼劲。
文/尔康
严力（1954- ），祖籍浙江宁海，出生于北京，旅美画家、纽约一行诗社社长、朦胧诗人代表之一。1973年开始诗歌创作，1979年开始绘画创作。1978年参与民刊《今天》的诗歌发表及活动，1979年为民间艺术团体“星星画会”的成员，参加两届“星星画展”的展出。1984年在上海人民公园展室首次举办个人画展，是最早在国内举办的前卫个人画展。1985年夏留学美国纽约，1987年在纽约创办“一行”诗歌艺术团体，并出版“一行”诗歌艺术季刊，任主编。2001年“一行”诗歌艺术刊物改为网上刊物。1985年至2006年，曾在香港、法国、英国、美国、日本、瑞典、大陆和台湾举办过个人展或参与集体展。画作曾被日本福冈现代博物馆和上海美术馆收藏，以及世界许多地方的个人收藏家收藏。同时，在大陆、香港、台湾、纽约出版过小说集和诗集十种以上，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出版的诗集有《这首诗可能还不错》（1991）、《黄昏制造者》（1993）、《严力诗选》（1995）等，主持海外汉语诗刊《一行》。
《诗歌口香糖》
文/严力
三十片装
生活教会我们
面对两个假货时
选择更像真的那一个
一位死于战火的人
留下了这样的遗言：
请用我的骨灰
换掉下一发炮弹里面的火药
四大皆空的意思就是
某些人在水中捞过
四次月亮
到了八九十岁
好像是拐棍
在引导我走向慷慨
其实是死亡用枪顶着
我的腰眼
生命是没有门牌号码的
到了明年春天
谁也不会去草地上询问
你是不是去年那株
名叫某某某的小草
反省是中国的哪个省
何时能把它开发成
探究历史教训的
旅游项目
我发现所有的性商店
都很诚实朴素
它们不标榜爱情
仅仅叙述卫生
酒鬼有酒鬼的逻辑
从早喝到晚
为了给太阳放假一天
到了爱情不再深入骨头的时候
身上的肉就开始为肉而吃肉
写作的时候
谁都有顺手牵羊的行为
因为其中的很多羊
不牵也跟着你
说到婚礼进行曲
有人听到的全是金银铜铁
或水泥钢筋的声音
不是用耳朵
是用经济功能去听
会玩的人
玩出了灯泡和电器
更会玩的人
玩其中的利润
当打了补丁的衣裳
成为了时尚
我们就明白
物质很容易到头
相信缘分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无论你怎样糟蹋生活
缘分都能为你结账
人类本身就是
最先进的车祸元件
几千年来
人们没停止过研究乞讨的方法
也就是说
为施舍者设置更多的陷阱
对有些人来说
戒烟这个问题很深刻
会情不自禁地
点上一支烟去思考
他很愤世嫉俗
每次跳楼
都是从一楼往下跳
天堂的所有旅馆没有星级之分
一样的床单和枕头
一样的幸福
您还想去吗
他终于把心中
已经发霉多年的爱情
放在了阳光下面
阳光读着读着
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反省是生产精神食粮的大省
我梦想能生活得腐朽一点
结果梦想腐朽了
生活没有
我常去消费的那个场所
名叫“坚持”
别轻易请物质回家
它们不会自己离开
拳头不算什么
被双乳击倒的人更多
每天都有可能
发现自己的一个弱点
但必须积累到一定的数量
才能成为坏人
近期有些邮件
因你的价值观
变换了门牌号
而无法投递
测量体重时把嫉妒拿掉
把仇恨和一部分责任也取下来
很神奇啊
我马上就增加了几公斤的放松
后院的日常生活
拥有世上最多的知音
有时候我从后窗望出去
能看见晾晒的衣服袖里
伸出了不同肤色的手
并且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佳作并不要求自己
诞生在星级宾馆里
万一发生了
肯定是星级宾馆诞生在佳作里
2009—2015
现代诗还能这样写？
是的，严力的《诗歌口香糖》就是这样写的，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全诗一共三十节，每一节各自独立、味道不一、颇有嚼劲。此诗记录了严力从2009年至2015年的一些生活感悟，见解独到，辛酸幽默。在此，我挑选十五节诗进行抛砖引玉式的解读，希望给读者朋友们呈现一个全新的严力。
“生活教会我们
面对两个假货时
选择更像真的那一个”
人是具有自我欺骗行为的高级动物。严力借用一种日常的生活行为来暗示人类的尴尬处境，充满讽刺意味。
“四大皆空的意思就是
某些人在水中捞过
四次月亮”
佛教认为地、水、火、风是组成宇宙的四种元素，将其称为“四大”，认为“四大”皆从空而来。因此，佛教认为世间一切都是空虚的。“四大皆空”表示看破世间一切，生活无所追求。严力化用水中捞月的形象画面来揭示“四大皆空”的产生根源，道出个人认知的局限和经验主义的荒谬，让人哭笑不得。
“到了八九十岁
好像是拐棍
在引导我走向慷慨
其实是死亡用枪顶着
我的腰眼”
浪漫主义者认为年迈的自己拄着拐棍慷慨赴死，颇有英雄风采。现实主义者一语道破真相，让人难以接受。
“反省是中国的哪个省
何时能把它开发成
探究历史教训的
旅游项目”
显然，反省是个体行为，不是群体行为。严力把严肃的话题写得如此俏皮，颇为有趣。
“我发现所有的性商店
都很诚实朴素
它们不标榜爱情
仅仅叙述卫生”
在性开放的时代，诚实朴素成了一种稀缺的道德品质，似乎仅存于用以安慰性欲的情趣用品。同样是性交易，情趣用品捍卫着卫生的底线，而性工作者传播着艾滋病。
“到了爱情不再深入骨头的时候
身上的肉就开始为肉而吃肉”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严力对这一千古名句进行了反写，道出了丧失爱情的婚姻生活的真相。
“说到婚礼进行曲
有人听到的全是金银铜铁
或水泥钢筋的声音
不是用耳朵
是用经济功能去听”
婚姻已高度物质化。这种充满金银铜铁或水泥钢筋声音的婚礼进行曲对参加新人婚宴的旁观者颇有一种类似流感的传染力。显然，这是诗意的嘲讽。
“会玩的人
玩出了灯泡和电器
更会玩的人
玩其中的利润”
科技是一把双刃剑。在科学家手里，科技产品是造福人类的新事物。在资本家手里，科技产品是压榨人类的新工具。人性的进步与科技的进步不成正比。
“对有些人来说
戒烟这个问题很深刻
会情不自禁地
点上一支烟去思考”
对某些人而言，抽烟几乎成为思考的替代词。严力把戒烟一事说得风趣幽默。
“他终于把心中
已经发霉多年的爱情
放在了阳光下面
阳光读着读着
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有些刻骨铭心的爱情就像被特殊处理的木乃伊，只可深藏，不可见光。
“我常去消费的那个场所
名叫'坚持’”
对于严力而言，写诗和绘画是他一直坚持的艺术行为。珍贵的时光就在他的坚持之下悄然逝去。严力采用了一种冷峻的手法处理匆匆飞逝的岁月，带有一种深情的自嘲。
“别轻易请物质回家
它们不会自己离开
拳头不算什么
被双乳击倒的人更多”
一般来说，情人往往与物质紧密挂钩。对成功男士而言，将情人升级为爱人替代原配，需要慎之又慎。
“近期有些邮件
因你的价值观
变换了门牌号
而无法投递”
这个世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意识形态。每一个人都活在意识形态之下，彼此的灵魂难以实现价值观的超越，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后院的日常生活
拥有世上最多的知音
有时候我从后窗望出去
能看见晾晒的衣服袖里
伸出了不同肤色的手
并且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美国的纽约是一座开放包容的城市，居住着不同肤色的移民。严力抓住了旅美生活的一个细节，并将其艺术般地呈现出来，堪比一幅充满温情的人物油画。
“佳作并不要求自己
诞生在星级宾馆里
万一发生了
肯定是星级宾馆诞生在佳作里”
星级宾馆是一个象征体，象征有钱人的富裕生活。可是，诗歌没有贫富贵贱之分，永远活在精神世界。因此，物质不是诞生佳作的必要条件。相反，精神世界包含物质。
众所周知，严力是朦胧诗的代表诗人之一。可是，在《诗歌口香糖》一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严力，少了一分朦胧，多了一分明朗；少了一分抒情，多了一分哲思；少了一分质问，多了一分讽刺，少了一分宣泄，多了一分幽默。
诚如沈浩波在严力诗集《悲哀也该成人了》的后记中所言，“他是始终追求创新的诗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诗人；他是当代诗人中最早觉醒口语意识，将口语和意象融为一体的诗人；他是具备独特语言世界观的诗人，是中国最彻底地实现语言智性的诗人，是中国诗歌的现代派运动中，在智性一极做得最好的诗人。新世纪以来，严力更是将其越发炉火纯青的语言智性与人生感、时代感、命运感相连接，其诗歌既有智性之巧思奇崛，又有更深刻的人文背景和灵魂纵深。”
二十一世纪的严力在诗歌创作领域进一步追求语言上的求新和灵魂上的深入，进一步表现人生的况味和时代的变迁，具有深邃的洞察和独特的思考，值得读者朋友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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