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肖尔访谈录(2)
选自《不寻常之地》
年少成名的斯蒂芬·肖尔已成当下最具影响力的摄影师之一,他总是不断前行,从不停滞于某一种风格(相机、画幅、颜色等),并将每张照片视作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也正因此,在过去的55年间,无论他是用彩色还是黑白拍摄、使用大画幅相机或是Instagram,这些实践足以奠定其地位。
本篇斯蒂芬·肖尔访谈选自《斯蒂芬·肖尔》(Stephen Shore),采访者为美国当代最杰出的艺术史家和艺术批评家迈克尔·弗雷德(Michael Fried),由于访谈内容较长,将分两次推送,本次推送上半部分。
斯蒂芬·肖尔,自拍照
迈克尔·弗雷德对谈斯蒂芬·肖尔(上)
文 / 迈克尔·弗雷德 斯蒂芬·肖尔
迈克尔·弗雷德:在你的作品中,我最熟悉《不寻常之地》(Uncommon Places)系列,主要因为最近两三天,你、吉姆·威林(Jim Welling)和我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汉莫尔美术馆(Hammer Museum)举办的精彩展览上欣赏了这些照片。但今天,我才看完《不寻常之地》与《美国表象》(American Surfaces)两本画册——里面收录了之前系列的照片——我想知道你如何看这两本画册。这在你之前的对谈中并未提及。我对这一问题的看法是,画册十分适合呈现这两组系列照片。《美国表象》颇具戏剧性。在翻阅时,照片会成组出现。我认为排版很精湛——许多对页仅有两张照片,极少有四张照片,多数是三张照片。这种编排非常聪明。空白页对读者(浏览者)影响很大,可以让他们呼吸。它暗示了每张照片独立存在,同时属于有内在“逻辑”的系列,尽管“逻辑”可能并不清晰。翻阅画册时,秩序感非常强烈,但你无法预测接下来的任一对页会出现什么。
斯蒂芬·肖尔:是的。有两件事情我非常喜欢。首先,印刷效果极好。就印刷质量来说,相比之前的几本画册,我更满意《美国表象》。其次,印刷的尺寸与原作首次展览时几乎一样。由于这两个因素,印刷的质量和不再是古斯基大小的照片,使得画册中的插图接近原作。所以,画册可以成为照片本身,并有着不同于展览的体验。作为一种观看作品的方式,接近原作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外表非常相似,尺寸几近相当,印刷非常好。
《美国表象》内页
《美国表象》内页
《美国表象》内页
《美国表象》内页
迈克尔·弗雷德:十分有道理。对于我,相比在墙上看照片,画册为我提供了便利,因为——除开其他任何事,并抛开我所有观看艺术的经验——面对墙上这么多相对较小的同等尺寸的照片,只能匆忙地泛泛一看。如果在对页上观看两张、三张或者最多四张照片,可以让我放慢速度、细致品读。在来这里的火车上,我仔细阅读了这本画册。一本好画册可以产生一种阅读诗集的感受。回看时,会有同样强烈的体验,不得不说,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斯蒂芬·肖尔:你提出了一个我当时办展览时遇到的问题。1972年,这些照片是以柯达快照的形式展出,不加处理,未经裁剪,直接贴在墙上。
迈克尔·弗雷德:有整整三行,对吗?
斯蒂芬·肖尔:是的,我想人们在看的时候应该会很难受。展览持续了三个月,在一个月之后,画廊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参观者喜欢上了这些照片,但我觉得进入展厅的多数人以为它们是彩色的墙纸。所以,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如何赋予这些照片意义,并以最有效的方式呈现。这也是去年我在展厅1布展时想让它有当初展览感觉——照片呈网格状分布,足足三排高——的原因。但我裁剪了作品,所以,每张照片有了相对独立性。你仍可以在展厅来回走动,体验这些网格。图像彼此独立,每一张都得到强调,更容易感受整体效果。
迈克尔·弗雷德:的确如此。
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
斯蒂芬·肖尔:然而,画册是重新编辑作品并以一种不同的载体呈现的方式。其中存在一条不在展览或者不同于展览的线。
迈克尔·弗雷德:是的,它是线性的,你也得到了这些较小的组照。我被《美国表象》里的闪光灯震惊——很明显,你喜欢这样,有些照片是完全的主题化,当你拍摄电视显示屏时,你肯定知道会有刺眼的反射,产生非常重的阴影,等等。当时,观众会很难接受吗?在那些照片之前,是否有许多严肃摄影使用这种闪光方式?
斯蒂芬·肖尔:温诺格兰德(Garry Winogrand)和弗里德兰德(Lee Friedlander)在此之前就已经使用闪光灯。但是,不同于其他相机,这种特殊相机(即禄来35)的闪光灯在机身下面。这样可以加重阴影,并在照片周围出现黑色轮廓,让它们得以凸显。
迈克尔·弗雷德:原来如此。难怪这些照片有些不一样。
斯蒂芬·肖尔:是的,因为闪光灯不一样。
迈克尔·弗雷德:它是一台白色的闪光灯。画册基本上是按照时间顺序编排吗?
斯蒂芬·肖尔:对。
迈克尔·弗雷德:但你仍需要在版式方面做许多决定。
斯蒂芬·肖尔:每一页或者某一章节都是根据月份和地点编排,我们改变照片的顺序,以便每一组照片或者每一对页都能视觉化。实际上,这个项目源于一份视觉日志,我在旅途中遇见的每个人,它持续了两三个月。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每一个人。如果某一天晚上我去电影院,便会拍拿电影票的人。如果我去饭店,那便是服务员……
迈克尔·弗雷德:你会征求他们的意见吗?
斯蒂芬·肖尔:当然,“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如果没有自助加油站,那些人就会去加油站。旅行结束后,我仍继续这个项目。画册中有几个重复出现的条目,尤其在第一次旅途中。他们是我见过的人,吃过的餐点,睡过的床。墙上的画,橱窗,居民楼。其他的东西。我并不局限于这些主题,但是,它们是反复出现的条目。就像我看过的电视节目。
迈克尔·弗雷德:最后,人们觉察到项目结束了。我是说,里面有几张照片预示了《不寻常之地》。可以感觉以某些方式让这些照片发挥作用的强烈欲望。
斯蒂芬·肖尔:没错。许多主题是我要在《不寻常之地》中探索的。
选自《美国表象》
选自《美国表象》
选自《美国表象》
选自《美国表象》
迈克尔·弗雷德:在两本画册中,你与拍摄对象之间并不讽刺的关系令我吃惊。你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优秀。你也不会以外国人的视角看待这些地方和事物。以我自己为例:我的妻子是英国人,她成长在因弗内斯(Inverness)一栋至今在尼斯河(River Ness)右畔的房子中。你可以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而我成长于纽约的布朗克斯区(Bronx)与皇后区(Queens),我们住在公寓,在我小时候,所有建筑中的每所公寓都会播放收音机。所以,我的妻子和我对噪音、某些地方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比如,我一直很喜欢新泽西州通往纽约市与纽瓦克(Newark)机场的收费公路(New Jersey Turnpike)——它的声音像托尼·史密斯(Tony Smith)。但是,我喜欢的地方或事物不仅仅是未完成的,还是无法完成的。巴尔的摩(Baltimore)的某些地方,我祈祷它永远不要修好:比如,火车站周围。我发觉,这些地方可以释放人的想象力。在你的照片中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对吗?
斯蒂芬·肖尔:我的情感比较复杂,并不刻意希望照片有一种政治上的立场。回想起来,我发现,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方式并不吸引人。我非常崇拜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的《美国人》(The Americans),但在我看来,他当时的作品似乎在那种方式上过于直接了。
迈克尔·弗雷德:让我想想弗兰克。
选自《美国人》
选自《美国人》
选自《美国人》
选自《美国人》
斯蒂芬·肖尔:我知道,有时我的作品会与他作比较,因为我们都是公路旅行,但我认为,某种程度上,我的作品可能是对鲜明的观点或者视觉化观点的反应,所以,我的这种工作方式存在着一定克制。但是,我最近明白,吸引我的这一复杂性不能简单地用“这是坏的”“这是好的”之类的词语表达。记得我曾在图森(Tucson)的亚利桑那大学(University of Arizona)有次讲座,第一个问题是假设我对加油站持否定的观点,这是我拍下它们的原因。于是,我说,好吧,今晚你怎样到那里?现在,我开车环游全国,在汽油快尽时,我祈祷出现一个加油站。我知道它们的问题,我知道汽车文化的问题,但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同时,我也阅读世纪之交时支持自由市场的奥地利经济学派,比如庞巴·维克(Böhm-Bawerk)、冯·米塞斯(von Mises)这样的作家,我发现他们非常有趣。所以,我关注场景的复杂性。这恐怕也是早年接触沃霍尔(Warhol)时受到的影响。
迈克尔·弗雷德:肯定。
斯蒂芬·肖尔:沃霍尔拥有一种我称之为“文化中疏远的喜悦”,这种喜悦并非讽刺。他想,哦,哇,这不是很棒嘛。所以,他认为那太棒了,但是他并没有接受。
迈克尔·弗雷德:沃霍尔的例子说明,是否在你的作品中也存在营地元素?
斯蒂芬·肖尔:我的作品中没有。
迈克尔·弗雷德:毫无疑问,对于一位曾经在60年代欣赏过他的人,沃霍尔是一位非常复杂的人物,但我总是不喜欢他艺术与世界中的营地元素。在我的领域,即现代主义抽象绘画与雕塑,营地丝毫不起作用,然而,你可以融入工厂生活,并创作了如此不同的作品。于你,营地会成为一个问题吗?
斯蒂芬·肖尔:在沃霍尔那里,它不算问题。我是与众不同的。在我看来,事情可能会增加我对工厂的感受,但是我更喜欢自己的方式。
选自《工厂:安迪·沃霍尔》
选自《工厂:安迪·沃霍尔》
选自《工厂:安迪·沃霍尔》
选自《工厂:安迪·沃霍尔》
迈克尔·弗雷德:确实,你也是这样做的。再问你一些关于《美国表象》的问题。你拍摄了比收入画册中更多的照片吗?
斯蒂芬·肖尔:是的。
迈克尔·弗雷德:所以,它是一本重要的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