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的各届总统相比,是什么让马克龙变得如此特别?

文|巴迪欧

译|蓝江

我认为马克龙主义首先必须干掉我们现代社会代议制组织中的传统党派政治,用极权主义的方式推翻它。

我们说,现代西方“民主”代议制的运作方式就是两个党派轮流执政。在法国,是左派和右派,在德国是社会民主党和基督教民主联盟,在美国,是民主党和共和党。这无所谓!无论如何,在不同的版本中,其底线是一样的。最近发生的一切,不仅仅是在法国,实际上也在其他地方——英国和美国的情况都说明了这一点,美国极右翼的特朗普上台,与此相关,也极富有象征意义的是英国的科尔宾(Corbyn)获得了成功,他重新激活了战后的战斗力十足的工党——实际上让两党体制陷入了危机,事实上,在过去二三十年里两个政党之间越来越难以区分彼此。在美国,奥巴马实现改革的实际能力遭到了质疑。在法国,所有人都看到了奥朗德的“改革”化为泡影。

代议制的系统危机为我实际上称之为“政变”(coup d’état)的东西提供了机会。政变意味着某种东西不会出现在现存政党之中,但它会在危机中出现。这就是为什么它是所谓的“变”(coup),这个词的严格的意思是“打击”,也就是说,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有变,变不会出现在通常的宪政体系下,也不会出现在根深蒂固的习惯当中。它之所以是政变,是因为这种变掌握了国家权力,而不是创建一个政党的一点一点地通过正常的各个阶段来掌权。不,不,这次不是!在非常短的时间里,一个机制创立起来,并掌握了国家权力。

这种建制最大的特征就是,国家权力来自于国家的个人化。这事实上意味着,一个通过任意手段(这一次是民主手段,因为他毕竟是被选出来的,掌握国家权力的人,建立了在政治上支持他,并构成了他的合法性的政党。他得到了选票的肯定,这是给他个人的选票——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真正知道他是谁,他打算做些什么——这是一个假的代议制投票。事实上,这是一场全民投票。本届国民议会就是支持马克龙的全民投票的结果。这并不是“老式”竞选的常规结果。事实上,所有人都注意到,党派平台极其虚弱。对于马克龙的成功,其政党平台并没有提供有力的支持。完全没有!这就是一个男人,一个故事……一个不停地战斗警告:“如果他赢不了,极右翼就会上台!”这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从政治角度来看,马克龙及其追随者在关键时刻提出了某些问题,并赢得了文化战役,甚至在某些工人阶级的社区,尤其在那些害怕自己永远无法进入劳动力市场的人中间获胜了。取消劳动力市场的保护可以促进包容的想法——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推理,完全误导了民意——产生了重大影响。为了达到这个效果,他们进行了大量的宣传,是的他们赢得了在核心的中产阶级选区之外的选票)

我也注意到,和平常一样,这些都是虚假的,但是十分有效的承诺。与此同时,他们进行了长期宣传,在马克龙之前就开始了,按照其宣传,法国的问题一方面是劳动力的价格,另一方面是政府对穷人的救济。人们普遍认为劳动法,社会保障,以及福利是让国家万劫不复的三大罪恶。如果你同意这个程序,那么你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扭曲的想法,我相信你会的!很明显,这直接与我们的社会、管理我们的人、它所归属的全球秩序等根本没有真实的看法有关。这通常是没有一条真正道路的结果,即(暂时)缺少共产主义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不同因素的结合——在之前几个月还默默无闻的一个人的出现,绝对个人化的权力,并从这种个人化的权力中产生了一个完全人为制造出来的政党——让我可以用一般意义上的,也是中性“政变”一词来描述这个现象。认为政变一定是军事性的,或反民主的,这是非常狭隘的“政变”定义,因为人们把“政变”和“军事政变”视为同义词。倘若如此,例如希特勒的上台,在常规选举中被议会任命为总理,这就不会被视为政变。更不用说1940年贝当的掌权,1936年选举出来的国民议会以压倒性的多数支持他上台——值得注意的是,国民阵线也是如此。

当然,1958年戴高乐就是通过政变上台的,这是一场军事政变。从那时起,所有的信息都被遮蔽了,但我从个人经验中知道了这个情况。空降兵部队威胁了国民议会。他们已经在阿尔及利亚掌权,并入侵了科西嘉岛。我的父亲,那时是图卢兹的社会党籍的市长,不愿去反对阿尔及利亚战争和殖民军队,他与他的抵抗运动的伙伴在图卢兹和波城(Pau)之间道路上进行武装防御,有流言说部队会从这里的基地撤离。好吧,这与马克龙没有一点关系。但这仍然是一场“变”,因为这是在接管国家政权基础上发生的,包括之后的合法选举,实际上一场全民公投将“是”的选票投给了马克龙。如果他们不支持马克龙,会遇到更糟糕的选择,这种看法也是一种有组织的反动的典型的政变。“如果你们不支持善良的老贝当,你们就会被纳粹蹂躏……或者被共产党蹂躏。”他们通常挥着红旗。例如,玛丽·勒庞就是这样。她没有一点点机会被选上!给予她的选票从来没有超过四成。这完全是开玩笑。所以,这场政变的基础是错误的焦虑,在很大程度上这是顺从的媒体和被驯化的知识分子杜撰出来的焦虑,他们这一次甚至比平时更加卑劣。绝大多数人都会尊重民主的表象,但这是一场政变。这就是为什么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整个事情中最明智的人就是那些弃权的人。至少他们没有参加这场粗鄙的闹剧。

(我们可以更深入一下,就目前而言,很明显在马克龙背后可以看到金融力量的支持,他们等待着开展行动,或者策划政变,实际上,这已经进行了好多年了。对于法国人来说,马克龙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小角色,当然,那些背后的大老板来说,马克龙可不简单,它是爱丽舍宫的副秘书长(奥朗德政府第一任期),随后,又担任了经济部长(瓦尔政府的第二任期),他也是整个CAC 40权力集团的代言人)

我同你的说法。如果你想从阶级意义上来说清楚“马克龙的政变”,你说过,马克思在1850年《1848年至1850年法兰西阶级斗争》关于拿破仑三世的看法:这是同一回事。因为在两个案例那里,政变的合法化最终都旨在让法国大资本家阵营用之前提到过的方式来接管政权。许多所谓的社会民主派知识分子——我最近遇到了不少——拒绝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认为这是法国政治生活不可避免的现代化历程,即被掌控在古老的权力之下。这些白痴,碰巧他们也是一群恶棍,认为政府充当“资本的代言人”不是什么问题。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这些政客或许就是寡头们的走狗,并劝诫他们自己:“今天就是这样”。但事实上,他们害怕回到真正的政治,即将两条道路的斗争的政治加以复活,这会迫使他们打着民主的旗号,说他们并没有隐藏在无法逃避的现存秩序之下。

(但对当前局势的澄清,是否会带来政治上的优势?很明显,如今资本几乎没有掩盖自己的行径,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行其道)

这将是我们会看到的东西。我告诉你我的想法。这背后的大业务,就是马克龙想改变法国公务员的地位。这是个超大的业务。如果他玉成其事,他将打破自路易十四以来的禁忌。从那时起,公务员的地位处于国家实权派和绝大多数人民之间。他会这样干吗?我想他会的。他的支持者想让他干。菲永的宣布削减50万个职位,只是一个试验的气球,先试试水。无论如何,公务员地位问题具有国家的特殊性。我十分清楚这一点。我之前最好的德国学生都是杰出的学生,他们一般在大学里会签订为期两年的助理教授的合约,但他们能否得到教职,情况就很复杂。你只会在四五十岁时才能获得教职。在整个公共服务体系当中,美国、德国、英国的体制都没有给出稳定的职位。寡头们非常乐意让他们产品,即马克龙上台,你已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所有的公共服务部分都得消除!”这就是明显的反共主义程序的实现:从根本上说,消灭了我们所有公共的东西,叫我们的健康、公共教育、公共交通都全部交付给全球黑帮。他们向公众提出:“让这些人终身就业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得到终身保障,或者一个月,甚至一个星期的保障。”我想这意味着战争。

政府已经准备将某些无限期合同(CDI,contrats à durée indéterminée)变成所谓的“项目”合同,这种合同的保障和短期合同(CDD,contrats à durée déterminée,或临时合同)差不多。这太不正常了。这些语言表述让我感到迷惑:“不定期”(indéterminée)可以意味着“严格的期限”。一份项目合同就是不定期的,除非在某个时候,这个项目完成了。这太不正常了!反动派发明的新词常常具有迷惑性。项目合同表面上是黑格尔式的合同,有着深刻的辩证法,因为有人告诉我们不定期的意思就是这个词严格意义上的定期:它是由我们所做的项目来决定的。所以,这是一份不定期合同,如果不定期仅仅意味着实际上的可以测度的定期!我认为这太魔幻了!

无论如何,我一有机会就会声讨它。我给所有人说明这一点,解释要十分警惕其中的用词!当保留一个词,如无限期合同,你会看到保留这个词的代价,即纯粹对这个词的否定。即CDID,一个带着限定期限的无限期合同。

这是两个问题,两个重要的问题,所以,这就是无限期合同和公务员地位问题。我并不知道改革是否会同辉。我们会继续关注。这并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公众关注度基础上的历史事件,它真的取决于环境。如果真的有“我们”——“我们”是一个大问题——那么我们可以做的就是战斗,无论这个问题有多么严重,实际上这就是反人民的所谓的“上层人士”的报复。在法国历史上对所有进步事件的复仇,从19世纪末的罢工权益法,到肇始于国民阵线的劳动规则的合同化,再到战后抵抗运动的国民委员会的成功。一旦其感到自由,资产阶级就充满了邪恶。他们想干掉一切,他们就会这样干。他们将德国作为范例。在法国,反动派已经追随德国。不过,我重复说一下,三成多的人口还处于赤贫状态。注意这一点非常重要。德国拥有大规模的美国式的贫困。人们,即普通人在这里是否能意识到这就是引导他们去做的目标?他们是否是被拖拽着向前走吗?很明显,他们完全意识不到,即便这就是马克龙的伙伴们希望的事情:他们认为如果与现在相比,贫困人口的数量会大很多。这是因为法国资产阶级绝对相信他们在全球市场上的脆弱地位与虚高的劳动力价格和过于强大的合同保障有关系。富豪们到处带着特权的眼光看待这些危险的人们!现在正在你发生的是,大公司的利润正在显著增加,同时产生了大量的赤贫人口,更不用说大量的私人部门的扩张了。资本主义的最终理想就是让我们呼吸的空气都被私有化,并导致世界范围的金融贸易——不要忘记这个。迄今为止,我们可以预见,公共教育正在被私有化,这已经非常猖狂了。医院系统的私有化已经达到了很高水平。

我们需要发动一场针对所有这些问题之间的系统的资本主义的关联的真正的战役。并以此为契机,用鲜活的事例清楚地向人们解释,我们可以也必须走向另一条道路:新共产主义道路。我们还必须强调,那些陷入极度贫困的人,也是无法承担医疗服务费用的人,最根本的一点,他们也是只能上得起最底层学校的人。说实话,这就是马克龙时代的真相。所以,我们必须要攻击他,刻不容缓。我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我们真的走在一条糟糕的路上。这些抗议,将重新开启两条道路的讨论。于是,马克龙展现了传统“左派”曾经掩盖了他们对当代资本主义的依赖,因为他们宣称在既定秩序下来做正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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