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悲歌】第五十一章 虽然这有点与执政为民的宗旨相悖,但为了解决基层机关运转困难问题,不得不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漳州城外有个造船厂,每月由道台衙门督造战舰一艘,交付驻军水师作为巡逻稽查之用。

但水师将船领去,并不用于海防,而是喜欢搞第三产业。有的把船租赁给商人贩货运米,有的租给来往道台衙门办事的各州县差役。即使是偶尔出趟海,也不过是把船停泊在近海浅滩做做样子而已,从无给上级报告中说的“缉获海盗多起”的战绩。

如此一来,所谓水师,其实也与海盗并无分别,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本地兵勇,有的老子在海上当海盗,儿子则在水师服役,这种情况非常普遍。

有的水师兵丁,因为误事被革退,没有别的生活门路,就去做海盗;水师每年征兵,海盗也来入伍,主要是因为沙线海潮,情况复杂,不是熟悉海水情况的人也不够条件补充水师兵员,除了海盗还真没有可用之人。

林则徐大人任闽浙总督时曾经大力整顿,但收效甚微。

我曾将水师营的情况咨询过林大人,问他有没有好办法。林大人叹道,已经烂到底了,即是诸葛武侯重生,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水师提督窦建德,就是一个投降的海盗,现在年纪大了,人也愈加奸滑狂悖。厦门一战,他带领水师不战而退,一路狂奔逃到同安县。

造船厂一直是道台衙门的一大累赘。厂内常年有一个水师军官担任监造,道台衙门则有数名官员驻厂辅佐,另外道台衙门、漳州知州衙门还分别派了多名差役在车间一线监督工匠。以上这些人的薪水、办公经费都由道台衙门提供,是一项不小的开支。基本上每修造一艘船只,道台衙门少则赔银钱上千两银子,多则赔上三四千两银子。

道台衙门每次赴省藩司领取驻厂人员经费,都必须对藩司那些具体办事人员上下打点,谓之“司费”,要不就会被百般刁难,来回跑上好几个月都领不到应得经费。

幸好龙岩有个检查站。木材商人进山贩买木材,道台衙门用一根原木五钱银子的官价标准从中抽取百分之十的过关税,作为道台衙门的一项固定收入。

虽然这有点与执政为民的宗旨相悖,但为了解决基层机关运转困难问题,不得不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饶是如此,这点进项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凡是来漳州补缺任职的,都以造船厂为苦海,谁也不愿来漳州任职,在任的干部甩又甩不掉,实在令人头疼。

福建省共有三处造船厂,一处在漳州,一处在泉州,一处在省城,全部归道台衙门管理经营。

省城造船厂因为近水楼台,与藩司领导朝夕相见,驻厂军官不敢过分挑剔,所以用于打点军官和藩司的“司费”负担也就没有那么重;泉州造船厂与水师提督同在一城,经常见面,每到年节还会经常打点应酬,所以武弁也不敢欺凌地方;唯独漳州造船厂与水师相距甚远,每有船只造成出厂,驶出海口,呈请水师验货交付,水师往往敷衍应付,有的甚至拖延一年半载也交不了货,船只只好在海上漂泊。经过常年海风震荡,烈日熏蒸,等他们高兴了上船验收时,船身上的油漆都已脱落,于是他们又以质量不过关为由不肯领用,造船厂没办法只好再开回来重新上漆修饰,自然又要耗费一大笔银子。

最近因为英夷盘踞海口,新造的战舰开不出去,需要修理的船只也进不来,所以好几个月厂里没有订单,没有活儿干。而厂内文武官员、道县两级驻厂工作人员的薪水和生活用度,都需要按时发放。加上战事紧张,又没能到省城藩司衙门催要经费,这些款项只得由道台衙门先期垫付。同时,龙岩木材检查站也由于木材商人不再进山买货,那块过关税自然也就断了来源。

这样一来,道台衙门左支右绌,经济拮据,运转极其困难,好不狼狈。

漳州城妓院烟馆密布,在全省都数得着,背后都有各衙门里的书吏、差役、轿夫暗中包庇当后台,妓院烟馆每月向各个衙门须缴纳娼赌费三百两银子,另外还得送给这些家人、差役十数两、数十两不等,这都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谁也不敢不给,谁也不好意思不收。

家人张淦对我说:“送来的这些钱应该怎么处理?按道理应该给他们一一退还,但是多年来镇、府、营、县各级衙门的领导都把这看作应得的正当收入,如果老爷您非要按规定给公开裁撤了,他们肯定都会怨恨您。您和这些总兵、知府、知县,同城为官,朝夕相处,特别是现在战事正紧,何必为了公家的事凭空得罪这些人呢?

我说,“别人怎么样咱管不着,这些送来的钱,坚决不能收。你想想,'娼赌费’,从妓女、赌徒手里刮来的钱,这些怎么好意思收来着。”

张淦说,“是这个道理。因此这笔钱送来好多日子了,一直没敢让您知道,主要也是受您影响,觉得收下于心不安。我服务了好几任领导,对这些钱没有不笑纳的,只有道员徐继畬大人不接受,但他也没把这笔款项给裁撤掉,而是命家人记到了机关食堂薪水项目底下,让家人们享用了。您看咱是不是可以效仿徐大人的办法妥善处理。”我说:“朝廷给的工资和养廉银,是正当所得,自己食用起来方能心安,如果归入厨房,与我接受贿赂还有什么区别吗?不如发给军功厂,交有关委员领回去,稍稍弥补一下厂内的额外开销,我又能不沾染分毫,保全了我干干净净的名节,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这样做,固然无可厚非,也堂堂正正,但张淦以及道台衙门的书吏、家人们可能心里就会不高兴,甚至会埋怨我过于迂腐,跟着我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愿意改变我的意愿和坚守。

近一个时期我当班查夜,每次当天晚上巡査回衙,第二天早上必然会发生盗劫案。査东门则东门被劫,查南门则南门被劫,好几次都是这样。我笑道:“看来是盗贼因为我刚来任职,特意想亲身试试我的法厉害不厉害呀!”

于是我约请漳州城游击琳润将军到道台衙门来,请其带领数百名投诚的盗贼,前往盗贼的窝点进行搜捕。漳州的有关领导向来以这些人能知晓盗贼的行踪,所以把他们编入军营,想以毒攻毒,以盗治盗,但岂不知里面也有弊端。当天,我正好登城巡查,琳润将军欲跃马上城来见我,我对他说,“你不要说了。抓不到盗贼,就不要收兵。这次如果向他们示弱,漳州城我们可就呆不下去了。”琳润深以为是,遂回马复去捕盗。

不几天,把七名匪首绳捆索绑送到了道台衙门报捷。

之前,琳润查明盗贼老巢,勒兵团团包围,把大炮架起来,对盗匪当中那些耆老族长说:“如果不将贼首绑缚投诚,必将玉石俱焚。到时悔之晚矣。”

里面的人害怕官兵威势,最终把匪首捆绑献出投诚。

我将此案发漳州府命其审办。至此,案子虽然还未审结,但漳州城夜里却安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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