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林海音,以《城南旧事》一书闻名天下。在她的信件中,总有一位被她称作“师母”的人物。这位师母,就是今天的女主萧宗让。提及萧宗让的名字,也许大多数人都无感。而说起她的夫君成舍我,在民国报刊界,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而她的公子成思危,更是后来享誉国内外的“中国风险投资之父“,曾当选民建中央主席,后来又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懂七国语言,也被称为最具学者风范的领导人。至于萧宗让,为何在有生之年,未能再见到儿子,这中间到底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萧宗让,本人曾留学法国。想想看,在那个时代,能受高等教育的女生,何其少也,再论出国留学,更是凤毛麟角。可以想见,萧氏本人,才华绝对横着溢。萧宗让的夫君成舍我,1924年,创办《世界日报》、《世界晚报》以及《世界画刊》。若从1913年他为安庆《民岩报》撰稿算起,到1988年在台北创办《台湾立报》,直至1991年去世,从事新闻业近77年,可谓新闻界的长跑冠军。1935年,林海音从成舍我创办的北平新专毕业后,直接进入《世界日报》工作,担任记者,采访文教及妇女新闻。林海音很敬重成舍我先生,称他是“一生的老师”。可成舍我对林氏要求很严,如果看见竞争对手《北平晨报》上有一条消息,而《世界日报》没有,而又属于林海音工作范围的,他就要大批一顿。成先生的严厉,令林海音不敢辩解,只有哭泣。当然,她也知道,成先生挑选她跑新闻,是对她期望高,希望她更上一层楼。令林海音记忆犹新的是,成先生总是穿着又重又大的皮鞋,走起路来特别响。报社的同事就给成先生起了个外号,叫“大皮鞋”。一听到皮鞋响,大家就紧张,不作声响。自然,成先生五个孩子中的惟一公子成思危,就成了“小皮鞋”。成舍我的严峻令人敬畏,但师母萧宗让,在林海音眼中,却是可敬可爱。报社才子多,因社长夫人姓萧,就有幽默者给她冠以“萧伯纳”的绰号。这位成师母,作为报社社长夫人,也是社会名流,每次参加社会活动,因林海英专门妇女新闻版块,她总会带着林海音一起参加。别看萧宗让法国留学生出身,但在她身上,一点傲气的痕迹都没有,从来都是与人无争,事事忍让。所以,她也成了林海音一生最敬重的女性之一。
成舍我,在与萧宗让结婚之前,已有过一次婚姻。1922年,他与杨璠结婚,两人育有两个千金,之凡与幼殊。为了办报,成舍我从军阀张宗昌手里死里逃生。1926年,《京报》社会长邵飘萍被张作霖公开杀害。成舍我的《世界日报》,第二天即以“邵飘萍以身殉职”大字标题予以报道。8月6日,《社会日报》社长林白水,又被张宗昌公开枪杀。而对于成舍我,因张宗昌第二天要娶新人,所以没有立刻枪杀。妻子杨璠,立刻找到孙用时。这位孙先生,就是作家张爱玲继母孙用藩的兄长。孙用时实在很够意思,领着杨璠,就向自己的老父亲孙宝琦求情。孙宝琦孙大人,曾任国务总理,也是北方军政界的三个元老之一。再说,孙大人以前曾对张宗昌有恩。既然孙大人出面求情,张宗昌就下令将成舍我送到孙府,并要求孙大人写上一张“收到成舍我一名”的收条。就这样,成舍我逃过一劫。而这次重回阳间,他尤其要感谢自己的妻子杨璠。只可惜相爱容易相处难,1929年,两人还是因性格不同而分手。1932年,萧宗让与成舍我结婚,两人先后有了一子两女,儿子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成思危,两个女儿嘉玲与露茜,也是台湾业界的佼佼者。
萧宗让,对丈夫的事业也是大力支持。1934年5月,有记者采访到一条新闻:行政院盖大楼,建筑商贿赂政务处长彭学沛,为他个人修了一座洋房,因此在主体建筑上偷工减料……要知彭学沛何人?萧宗让的姑父,即成舍我就是彭氏的侄女婿。总编辑知道关系利害,就问成社长该如何处理。成舍我倒不含糊:“既然确有其事,为什么不刊登!”想想也是,一边是实在亲戚,一边是新闻公正,萧宗让到底是独立女性,还是分得清是非曲直,她认可夫君的做法。新闻一经发表,彭学沛就向法院控告报社“妨害名誉”。法院提起公诉,成舍我出庭答辩,侃侃而谈,把法官驳得哑口无言。但毕竟是行政院交办的案件,法院还是判处成舍我短期徒刑,但缓期执行。成舍我还是不服,把答辩书登在报上,请社会公评。彭学沛无力还手,于是请出行政院长汪精卫汪院长施用政治压力。汪院长派去特使,来劝成舍我:“新闻记者怎能与行政院长作对?”成舍我回答得掷地有声:“我成舍我可以一辈子当记者,你汪精卫却不能一辈子当行政院长。”1945年抗战胜利后,成舍我回到南京,在从中山陵回城经过梅花山时,发现很多人在“汪墓”前队撒尿……
成思危,作为成氏夫妇的唯一爱子,自然受到母亲的极致呵护。在12岁生日时,成思危拿着刚买的纪念册,去老爸成舍我写几句祝福的话。老爸不假思索地写了4个字:自强不息。看来,还是老爸的道行深,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方是对儿子的期待啊。别看成思危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但他对下面的两个妹妹从来都是爱护有加。他带她们出去玩,保护她们,因此两个妹妹都特喜欢哥哥,崇敬哥哥。1948年,内战大局以定,成舍我、萧宗让夫妇举家前往香港。成思危,在中学里,已秘密加入新民主主义共青团。在思想上,他与老爸不是同一战壕,因此两人总是发生争吵。每每这时,萧宗让总是劝完夫君劝公子,好好说话不行吗。成思危一心想回大陆,老爸坚决不允许。夫妻是前世的冤,儿女是前世的债,父子两人的争吵,总是一触即发,于是萧宗让每天都是提心吊胆。这边,怕夫君气大伤神,那边,又怕儿子离家出走。相较于父亲,在心理上成思危还是跟老妈亲,他决定跟老妈摊牌,他要返回大陆。老妈很不赞成,希望夫君成舍我能阻止爱子。成舍我问了儿子一堆问题后,对妻子坦言:他已经想清楚了,让他去吧,他自己负责。萧宗让禁不住提高了声线:他才16岁,要他怎么负责?到底是怕什么来什么,令萧宗让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1951年,成思危不辞而别,离开香港回大陆。就是从儿子出走的那一天算起,仿若一道分界线,从此,萧宗让开始了思念之旅。经年以后,小妹露茜接受采访时,还透露了一个细节:那年,她和老妈参加成思危的中学毕业典礼。典礼上,开始唱国歌。她跟妈妈开口就唱:“三民主义……”,哪知其他人都唱:“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听到今天已是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她们母女才恍然大悟,原来成思危就读的香港学校是个亲共中学。
成思危,回到大陆后,先是投奔二姐幼殊。后在1952年,他被选送到华南工学院学习无机物工学专业。1959年,成思危与在合唱团中认识的舒允宜,喜结良缘。光听这名字,就是家学渊源。当时,成思危是合唱团的指挥,而舒美女,是合唱团的团员。年轻的舒美女,浓眉大眼,端庄含蓄,“好打扮,爱漂亮“,一头向内卷边的黑发,衬托出一个大家闺秀的气质。成思危与妻子相亲相爱,两人育有一男一女。公子大名成朋,千金名叫成卓。每逢家节倍思亲,爱子是否结婚,娶了何样的女子……这些,萧宗让都想知道,但无从知道。音讯不通,思念苦无药。从六十年代起,成思危因为海外关系,就被推进了政治漩涡,每每一来运动,几乎总要捎带上他。1972年,是成思危命运中的一次重要转机。2月,尼克松总统访华,中美关系开始解冻。10月,成露茜因参加保卫钓鱼岛一事,随团从㺯国到大陆访问,受到总理周公的接见。在有关方面的安排下,露茜终于见到了失散已久的哥哥。一声”哥哥“,让二人恍如隔世。二十余年的分别,的确是太长太长。这时,成思危才知道老妈,已于1964年过世。临终时,一直在呼喊儿子的名字……直到1990年,成思危第一次去台时,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上坟。当年,成思危就是不忍望见母亲的泪眼,才借口与同学出游,带着家人的照片,提着一只手提箱,跨过罗湖桥,回到内陆。他永远都想不到,这一去便是与老妈的永别。如今,成思危与老妈再相见时,已是阴阳两隔。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遗憾。
1979年,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成思危因公赴美。81岁的老父亲成舍我闻知后,第一时间自台赴美。父子两人,分别28年后在美国相见。父子多年不见,分外高兴,也分外伤感。没想到,专横的父亲在谈话中劈头就问,你现在什么职务?在化工部的一个部门工作,相当于科级。这么多年,才当一个科长?!成舍我,毫不掩饰对儿子级别的不屑。这下,作为儿子的成思危掷地有声,我可是八亿人的科长!也是,倔强的性格,总是随根。露茜发现,过去了这么多年,老爸和哥哥的信仰、性格都没有变化。毕竟,还是父子连心,老爸成舍我自称年事已高,希望儿子能去台湾,接手经营他的”新闻帝国“。但,成思危没有答应,依然选择留在大陆。1994年,即将退休的成思危,仍是无党派人士。受时任民建中央主席孙起孟之邀,加入民建。孙先生很会做思想工作,他说:你如果作为一个党派发言,那就有机会把你的意见传达到最高层,你不是想报效祖国吗?这是最好的方式。1996年,成思危当选民建中央主席。1998年,当选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从此,萧宗让有了一个副国级级别的儿子。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也听不到了,她更不会在意名与利,若她活着,她只想一家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嘉玲,作为萧宗让的长女,台大经济系毕业,留学美国,获夏威夷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她任东吴大学商学院院长,成为台湾大学中第一个女院长。1989年,在老爸病重之际,嘉玲出任老爸一手创建的台湾世界新闻传播学院院长。1991年,她成为改制学院后的首任校长,世新大学第6任校长。后来她辞去校长职位,担任世新大学董事长。露茜,台湾大学外文系肄业,美国夏威夷大学社会学硕士、博士。1991年,受父命接办《立报》,任发行人兼社长,继承父亲的遗志,开始她的报人生涯。
成思危,同两个妹妹一起,成立了“萧宗让基金会”,在青海、山西、辽宁、江西等地乡村,建立多所爱心小学,学校均以母亲萧宗让的名字命名。虽说萧宗让这位温婉和善的女性,在有生之年,未能再见爱子。但终究儿子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在九泉之下,她也会含笑欣慰。电影《寻梦环游记》中,有一句台词,只要有人记得,灵魂就不会消失。从这一点来看,萧氏无疑也是幸运的,毕竟她有三个好儿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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