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才成了“神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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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有多少难忘的一天，震惊国内外的辽宁省营口大地震（1975年）就是难忘的一天。当时，我正在辽宁盘锦地区做知青带队干部，地震期间和知青们度过了难忘的一段时光！此后不久，我完成了带队工作，回到厂里上班。那天，我正到厂办公室办事，只见办公室的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显示信来自营口监狱，因为我的室友（贾华山正在营口监狱服刑），我忙和主任说：“看看信里什么内容”，主任拆开信，只见信笺里短短一行字，“你厂贾华山在营口监狱越狱被击毙”。看完这条消息，瞬时我呆住了，小贾才20几岁的青春年华，因盗窃罪判刑二年，还有半年就出狱了，怎么会死呢?后来听人们议论，才知道事情的原由：1975年海城、营口地震，处在地震中心的营口监狱，霎那间地动山摇，贾华山和众多犯人一起跑出牢房，当跑出监狱外面某个插着红旗的界限时，被视为越狱，狱警鸣枪示警，贾华山越过红线被狱警当场击毙。营口地震属于意外天灾，使他过早结束了生命，颇让人有些意外。我知道贾华山要比认识他早很长时间，因为几次看到街上贴着法院公告，某某犯人被判刑若干年，该犯伙同贾华山等人，因此对贾华山这个名字颇有印象，因为他不止一次出现在鞍山法院宣判的公告里。
同住一屋
文革中一个秋天的傍晚，我正在某车间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那天，下班回来正在宿舍里闲坐，只见管理宿舍的老张头后面跟着一个人来到我们房间，对我们二个人说:“厂里安排你们宿舍一个人，他在一车间上班，原来在家里住，现在愿意到宿舍来住，经领导研究决定，放在你们寝室，希望你们欢迎”，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个子不高，不到一米七，黑瘦形的体魄，单眼皮，眼晴不大，穿一身厂工作服，脚下一双白色回力鞋，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老张头指着一张空床说：“你就住这张床，这屋里有三个人，加上你正好四个人”，此时，我和机关老于在宿舍，另一个人是厂革委会副主任老王，不在屋里。他对我们两人说：“我叫贾华山，你们就叫我小贾吧！希望你们多帮助我”。我忙说：“住在一起，我们都是单身，互相帮助，应该的”。这时，老张头对他说：“你先回去，什么时候过来，你自己安排时间吧！”，他走后，老张头简单介绍了他的情况，他出身于高干家庭，哥哥、姐姐都很优秀，他是家里的老小，自小娇生惯养，遗憾的是母亲在文革前去世，父亲找了后老伴，家庭变故，经济大权掌握在后老伴手里，工人们常说，小贾过去上班吃的都是家里带的“好嚼过”，自从他母亲去世就不行了。文革爆发，鞍钢成立许多造反队，小贾参加了鞍钢“飞虎团”造反队，里面聚集不少鞍山的小偷，对砸烂“公检法”口号最拥护，估计小贾就在那里学会了盗窃，这次到宿舍来是因与后妈格格不入，觉得家里没有温暖，主动找到厂里，要求住到厂里，厂里领导经过研究，认为你们宿舍有大学生、有机关干部、有厂领导，可能对他有帮助。要不是他家庭出身好，放到别人早就判刑了，大致就是这个情况，你们以后在多了解吧！
小贾住到宿舍的第一天晚上，就听到外面有吹口哨的声音，正当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小贾说：“这是找我的，我不去”,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一周多，才沉寂下来。有一天，他跟我说：“周师傅，周日，我们一起到市中心转转，怎么样？”，我愉快地答应了。那天，我们早晨坐五路汽车到了市里，第一站选择了鞍山铁西商场，这是鞍山铁西区最大的商业中心，刚进入一楼门口，他小声告诉我，那个人是小偷，我心里想，穿得这么好，怎么看也不像小偷啊，我们从一楼到四楼，每层楼都有他指认的小偷在活动，他都佯装不知，暗暗和我说。中午，我们在鞍山市中心五一路饭店吃饭，吃完饭，我们又到鞍山铁东电影院，电影院正放影大型钢琴协奏曲“红灯记”，到了电影院门口，只见几个女孩子正在打哑语，我在想，这是几个残疾人啊！这时，小贾走到她们面前，马上和她们用哑语兴高采烈地交流起来，比划了一会，小贾走到我面前说：“我们走吧，票不好买”，我忙问他，“这些人是哑巴吗？”，他回答我，“不是，这些人也是小偷，故弄玄虚吧！”，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小贾一起去市里。确实使我大吃一惊，尽管这是在文革的高潮其间,社会治安远不是我们想像得那么美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误上贼船
一天晚上，下班回来，闲来无事，屋里就我和小贾两人，他和我讲了他的经历，他的父亲是个军人，母亲是个医务工作者，隶属第一野战军的部队，全国解放后，他父亲的部队驻防华山一带，他就出生在那里，父亲起名贾华山，他是全家的老小，父亲晚年又得子，对他疼爱有加。父亲后来转业到地方，母亲身体不大好，在文革前夕去世，父亲找了一个年轻的后老伴，家里的经济大权全由后母掌管，后母对他说，你的工资可以养活自己，今后家里不再补贴。他深有感触地说：“我这才想起亲妈的好处。那时，上班前，母亲会把饭菜装在饭盒，烟也是最好的，……，亲妈、后妈，真是一天一地啊！”
文革开始，造反队在各厂风起云涌，他经人介绍，参加了跨企业的鞍钢“飞虎团”，后来才知道，那里面云集不少小偷，他们最拥戴造反队砸烂公检法的口号。他嘲笑说，当一名小偷也要学习和培训啊!我的师傅是辽宁的神偷，此人姓刘，名字就不说了，首先要学习手指功，两个手指插在砂粒里，炼成像钳子一样，人的生理机能，偷盗物品必须六秒内完成动作，才能不被人发现，这需要几个月的时间练习，要得到师傅及同伙的认同，跟师傅学完后第一次上街，一个月内收入全部交给师傅，算作谢师礼。他当场演示了我们两人擦肩而过从我的上衣口袋里掏钱包的功夫。他说，我最爱去的地方是鞍山长途客运站，其次是火车站，长途汽车，商场等，这些地方人多且鱼龙混杂。
冬天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各大型商场，每个周末都是“人堵人”，冬天很多商场都喜欢在门口装上厚厚的帘子，人们经过帘子时下手，很多人绝对不会察觉！也是我们看上什么东西就“随便拿”的好时机。检票口, 利用旅客排队购票或利用挤车混乱之际下手，我常选择在乘客拿出车票时候出手，大家的注意力正在从包包、口袋里拿出车票，而这时候正是“防御”最空虚的时候，通常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几乎百发百中。车站还有个特点就是，这里的旅客是经过长途跋涉容易疲惫，所以一般警觉性都不高，这也是我容易得手的原因，也是我趁乱下手的时机。他接着说，那时，我每天从家里出来，到客运站转一圈，基本以偷到二十元为目标，（要知道那时许多人的工资一月也就三、四十元啊）！能八九不离十，然后再去上班。公交车上特别是公交线路长，运送旅客多的线路，容易利用“挤车门”下手。利用围巾、挎包或者借车颠簸之际来掩护作案动作。此外，上下车时故意制造拥挤，然后趁机下手……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我插嘴问他：“你被人发现过吗？”
他说：“起初手生，被发现过。”
“那怎么办？”
他说：“我就往派出所跑。有一次，我被发现，跑到派出所，群众也跟进来，警察问我什么事，我主动说偷东西，群众也奈何不得，避免被一群人暴打。现在，已经炉火纯青，得道成仙了，被偷者没有人能发现我，我跟你讲，一次在青年路商场一楼偷了一个钱包，到三楼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避孕套，于是，我在商场转了一圈，看被偷的人还在商场里，我就把钱包还给了他，整个过程他浑然不觉，由于我经常爱做这种偷与还的事，在鞍山地面被同伙称为'神偷’，俗称'神偷贾’就是鄙人。”
说到这，颇有一种狡黠的笑。他接着说：“这次，法院布告点我的名字是被别人咬出来的，我在里面劳动二个月，他们公安讲了很多案例，其中，一个老农给老伴看病的钱被偷，老伴无钱医治，最后死了，对我促动很大。”
似乎他知道，没有家庭的关系，他可能已经判刑，
他最后说：“我要给老爸争气，决定金盆洗手，不干了。所以我才要求搬到宿舍来，你们要多提醒我，以免再犯”。
我说：“我们是监督是次要的，关键还是你自己要有决心，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会改好的。”
不归路
贾华山自搬到宿舍以后，休息日也很少回家。那时，人们的娱乐活动样式也少，小贾经常和宿舍年轻人在一起打扑克，玩“大跃进”，胜负以脸上贴条为标记，有一次，他脸上贴满了条，引起楼里许多人观看，被称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他上街也相约一、二个人作伴，从来不一个人单独行动。
这样过了大约一年多，他的父亲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对儿子的表现比较满意，那时，国内还没有进口手表，他父亲特地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给他，谁知这款手表引来了一些麻烦。那天是星期日，他和同楼的小张上街，因为他在鞍山已经是挂号的内控人物，被便衣警察带到派出所，询问他的手表来历，他说，是老爸给他买的，警察特地给他父亲打电话，经他父亲亲口证实，这才完事，回来他抱怨说，“凭什么我买表就得到派出所去一趟，真是岂有此理。”
在家庭出身能决定一切的社会，小贾的家庭条件引起了有些人的关心，不断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一天，他拿着一封信对我说：“周师傅，咱们宿舍旁边的平房，有一个女孩给我来了一封信，您帮我写封回信，行不？”
我说：“没问题，你得给我看看那封信才能写,行不！”
那封信的内容，大意是听说你曾经犯过错误，只要你改了，我同意和你交朋友……等。我按照内容给写了回信，至于他们怎么开始了交往，小贾从来没有谈过，我也没有问。后来，他们几次书信来往都是由我捉刀代笔，从书信来往中知道，女孩的父母是鞍钢某厂的工人，她还在读书，即将毕业。他告诉我，那个女孩经常来宿舍的水房打水，有一天，我从侧面远处看了一下，只见那女孩穿着十分朴素，头上扎着马尾辫，脚下穿一双带带的布鞋，个头与小贾十分般配，是一个清纯的女孩，我告诉他，“女孩很好，努力，胜利就在前方，祝你好运”，此时，他高兴的笑了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着，为了追求这个女孩，小贾决定给她买辆上海产凤凰牌自行车，要知道，那个年代在鞍山买这辆车，只有找他父亲帮忙，否则，就是有钱，也是白搭，他父亲告诉他，“你也有工资，这次我不能全部出钱，咱们各出一半，你钱凑齐了，我负责买”！他父亲的话，就是决定。要知道小贾自从不偷东西，每月工资十分紧张，他出手大方，在宿舍楼是出了名的，只要大家在一起吃饭，他会主动抢着买单，究其原因，也许是过去偷来钱容易，也许是高干家庭富裕的缘故，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我常和宿舍楼的青年人讲，不要老敲他竹杠，他现在也是死工资，好不好。买自行车的一半的钱就是近百元，为了心爱的人，他下定决心，再偷一次吧！暗想，谁让我是神偷呢！好让女朋友早日骑上自行车，就这一次，不会发现的。那天周日休息，他和两个人逛街，在回宿舍的汽车上，他看到一个老头兜里有钱，就在老头下车的瞬间，他也跟着下了车，他跟那两个人说：“我去我哥哥家一趟，你们先回去吧”！那两个人说：“早点回去啊”!他爽快的答应说：“知道”。谁知道，这一回是小贾的不归路。就在下车尾随老头进了商场，老头兜里有180元买缝纫机的钱，老头正在挑选缝纫机，他顺手拿了钱，老头还不知道，不巧被售货员看见，他正准备离开时，售货员告诉了老头，于是在商场门口被抓住，被群众扭送到派出所，“久在河边站，那有不湿鞋”，“神偷贾”，这一次栽了。小贾从此就没有再回宿舍，开始了两年的牢狱生活。也许是天意使然，两年变成了死期，没有营口地震，他不会死，因为那个女孩还在等他，他的父亲及哥哥、姐姐还在等他，我们宿舍楼的人等他回来，一切善良的人们在等着他改邪归正，走他父亲曾经走过的革命路。这一切，都由于他的突然死亡而宣告结束。
尾 声
也许，没有文化大革命，没有亲妈的死亡，他不可能会去偷，因为，他的哥哥、姐姐都很优秀，有他父亲的榜样，小偷怎么会和他的家庭及他联系在一起，历史有时就是这么残酷。小贾是在文革期间死的，由于后母的坚持，全家统一认识，那就是被政府击毙是敌我矛盾，全家支持，所以小贾的后事全凭政府安排，骨灰没有保留。小贾青春还没有绽放，就陨落的了无声息，走向了另一个世界。我至今相信没有文革的无政府状态，没有文革的造反派组织，没有家庭的变故，没有突发的地震事件……他不会犯盗窃的罪，即使犯了盗窃罪，也能改好，历史没有假如，就让他在天国走好吧！也能改好，历史没有假如，就让他在天国走好吧！
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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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河的红柳 毅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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