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的女人

1

晚八点,谢丽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有人悄悄寻摸进来,给她看了一点东西。是一些照片和偷拍的视频,画面中,剪着齐耳短发,模样清纯可人的女子跟顾川在街边十指紧扣。顾川时而帮她归拢围巾,时而悄悄在她额头上啄一口,眼神中尽是宠溺。

那人说:“丽姐,已经查清楚了,这女的根本不是顾川的妹妹,而是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苏梅!”

谢丽几乎打翻了水杯。

尽管她早已生疑,尽管她早就觉出了不对劲儿,可当真相摆在眼前,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是拒绝的,像输错了血导致的强烈排异反应那样痛苦,难受。

她是个十八线小歌星,三年前凭借一首俏皮的网络歌曲爆红,商演、代言纷至沓来,接到手软。人火了麻烦也多,接连两次走秀被疯狂的粉丝袭击,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不得不给自己物色一名保镖。顾川是她一眼看中的,不仅五官长在她的审美上,禁欲气质也令她着迷。

原本她只是对他有好感,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则让她彻底爱上了他。

他请事假回老家那两天,她参加一个饭局,被人灌醉,欲强暴。她殊死抵抗,虽然逃脱了,却受了不少伤。她没想到顾川回来后会一声不吭跑去给她报仇,差点把人给废了。这件事之后,他便有了保镖以外的另一个身份,谢丽的男朋友。

谢丽是真喜欢这个能为她豁出命的男人,纸醉金迷的圈子接触得越深,越珍惜手边真实温暖的感情。

好景不长。靠一首歌吃一辈子的时代已经过了,新人如雨后春笋一茬接着一茬,她没有人捧,注定要在资本游戏中败落,退场。她的走红像天边的一抹晚霞,眨眼功夫就被黑夜吞没。

但毕竟还有一把好嗓子,舞台表现也不错,每年仍能去十八线城市搞搞商演。一场演出几万块,年初跑到年尾,一年也能赚个百来万。

知道他父母亲人没有收入,还有个身体不好的妹妹,用钱的地方多,她干脆把经纪人和助理都辞了,这些活儿都交给他,开给他三份工资。反正她的咖位也不需要排场,真金白银给到他,比什么都实在。

再后来,他瞒着她悄悄给前来找他的“妹妹”安排食宿。她知道以后,没有怪他,而是爱屋及乌,对他妹妹极好。

2

妹妹模样娇小,一脸稚拙懵懂,对一切充满惊奇,又对一切感到恐惧,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质朴模样。后来他送她回去,她怎么也不肯走,挂在他身上哭。他于心不忍,求谢丽,说他妹从小就黏他,身体又不好,有哮喘病,能不能带在身边。等她腻了再送她走?

谢丽答应了。她每天不是在演出,就是在去演出的路上,忙得焦头烂额。只要当她需要的时候,他能陪在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全然没有怀疑过他跟“妹妹”的关系。

直到那一天,她为了一个大型晚会排练了一宿,第二天清晨穿破薄雾和寒气往回赶,结果在路边看见他们在小摊儿前买红薯。

他怕她冷,把她的双手握住,一口一口给她呵气。他给她撕红薯皮,举到嘴边一口一口喂她,用食指轻刮她的鼻尖,逗孩子一样逗她笑,她踮脚亲他的脸颊,全是小情侣之间才会有的亲昵互动。

那一刻,谢丽怔住了,带着墨镜口罩,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变成了一尊雕像。

她看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眼里充满无限温柔的顾川。他像一只超级大暖炉,毫不吝啬地温暖着眼前人,什么禁欲、高冷都不存在了……

后台的人声渐渐小了,报信儿的人还等着谢丽给钱。谢丽终于从震惊与阵痛中回过神,给对方转了钱。

回去的路上,谢丽再次接到了那个刚刚涉足娱乐行业的地产老板的电话。

隔着话筒,谢丽都能感受到他的猥琐和油腻:“宝贝儿,你这样混下去是没有前途的。现在也许还有人记得你,还会请你演出。但是几年以后呢?粉丝的记忆是短暂的,到时候谁还能记得你谢丽是谁?哪天连这种小县城的商演都接不到,你打算怎么办呢?用这些年的积蓄开个公司,还是随便找个人嫁了?”

谢丽不出声,眼底涌起一层厌恶,又听对方说:“我可以让你梅开二度,再火一把……”

3

顾川赶到饭店的时候,谢丽已经酩酊大醉。包厢外头居然站着两名保镖。顾川施展了一番拳脚才得以入内。

顾川是从医院赶来的,苏梅身体不舒服,他跟谢丽请了一天假带苏梅去医院。晚九点半忽然接到谢丽发来的视频通话,接通后就听到地产老板那猥琐油滑的声调:“来来来,再喝一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谢丽啊,你说你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太浪费了。我手里有大把资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出专辑,让你做一名真正的歌手,而不是去那种小地方走穴,赚辛苦费。呵呵,也是你运气好,认识了我。我是个念旧的人,一直都很欣赏你。做人嘛,不能那么固执,要学会变通。不瞒你说,多少女人对我投怀送抱,我都不屑一顾……”

后面的话更是不堪入耳,顾川没能听下去,查了手机定位,确定了谢丽的位置。不出半小时,一路红灯加超速赶到饭店,将晕晕乎乎的谢丽一把拎起,扛到肩上。

地产老板好不容易等来这个饭局,刚把人惯得微醉,还没来得及上手,怎么甘心被人坏了好事?在一旁呵止:“你你你把人给我放下!你就是那个保镖?一个保镖,瞎凑什么热闹?谢丽的事你少管,她说了要回去吗?”

说着一声令下,门外的两人上前一步阻拦。

谢丽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又被放回座位上,然后眼前一片混乱。有交叠的人影扭打在一起,餐盘震动,桌椅倒地,有人吃痛惨叫,有人粗声骂娘。忽然她身子一轻,感觉自己又被人重新扛在了肩上。

是顾川来接她回去了。她眼一热,眼泪倾淌下来。

她是故意的,故意给他发视频,故意开了定位,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丢下那个女人来救她。

他怎么可以面对那个女人时那么温柔,怎么可以有另一张她不曾见过的脸孔,怎么能骗她这么久?如果他处心积虑跟她在一起只是为了钱,那之前为什么能豁出命去给她报仇?那一次对方人多,他打伤了别人自己也没占便宜,胳膊和鼻梁骨折,在医院躺了好多天。难道说,他给她报仇,不过是他取信于她的苦肉计?

谢丽忽然头晕耳热,悲从中来,趴在顾川的肩上又踢又打,左一句混蛋,右一句王八蛋。顾川只当她醉了,一声不吭,由着她闹。

谢丽挠破了他的脸,感觉指尖粘粘的。探到鼻尖一闻,果然有血的咸腥。谢丽闹着闹着就累了,困了,动作渐渐小下去,临睡着前晕晕乎乎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顾川说:“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那你妹妹呢?”

顾川不再回答。谢丽等了许久,发出了均匀的呼吸,临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去你娘的妹妹!骗子!”

顾川脚步一顿,一阵凉风扑在脸上,冻了他一个寒噤。

4

谢丽发了高烧,推掉了最近几场演出。

被欺骗和玩弄的耻辱令她一蹶不振,心如死灰,她关了手机,与世隔绝。

谁承想还是被人找到,是之前帮她查事儿的人,这次带来了让谢丽惊掉了下巴的消息,“丽姐你看,苏梅跟顾川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一句话扫荡了萦绕在谢丽心头所有的情绪,她迅速接过照片,赫然看到苏梅跟另一个男人搂在一起的画面。背景是长途车站。

单看外表,男人比苏梅大了不少岁,模样倒是憨厚老实,他把苏梅揽在怀里,苏梅亲昵地与之对视。而站在苏梅二人对面,帮他们提行李,还腾出一只手给她拢围巾,撩刘海,拍灰尘的,竟是顾川。

一万个问号从眼前飘过,谢丽急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丽姐,”男人轻勾嘴角,竖起两根手指头,比划比划,再做出一个捻钞的动作。

谢丽真想踹他一脚:“快说,不会少你的!”

“哎哎,我说。我去他们老家查了一下。苏梅跟顾川确实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但是后来他们那儿出了一起lun奸案,你知道受害者是谁吗?”

“苏梅?!”谢丽大惊。

“嗯!”这人点头:“虽然案子结了,都判了刑,但苏梅的精神不太好了。而且……而且她被施暴时还是怀着孕的,身体受到了挺大的伤害,以后也不能生了。苏梅的爸妈都年迈,没有经济来源,那些年里一直是顾川在照顾他们家,但是有一点哈……”

“什么?”谢丽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每跳动一下都剧烈疼痛。

“顾川对她好是好,疼是疼,但就是,没有再提娶她的事了。他花了挺久的时间给苏梅找了个可靠的男人。那人什么都好,疼苏梅就像疼女儿似的,就是穷了点,没有自己的房子。顾川就赚钱给他们按揭了一套房子。”

他顿了顿,感慨:“要说顾川现在对那女的什么感情,我估摸着,可能真像兄妹一样吧!可能有爱也有愧,但人嘛,对别人再好,也不能好过自己是不?”

“哎,哎!丽姐,丽姐,想什么呢?”看着谢丽完全魔怔的样子,那人伸手在谢丽眼前晃悠了两下。

谢丽回过神来,给了对方钱,叫他管住嘴,别乱说。又问:“那她现在,走了?”

“嗯。男人亲自来接的,头两天她不肯走,男人在这边陪着。吃住都是顾川安排的……”

谢丽疲倦地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门关了,她在这密闭的空间,感觉头更疼了。但头疼也比不了心惊。她一时胸闷气短,思绪万千。她似乎有点理解顾川当初为何会在她被人强暴未遂之后那般激动,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了。

5

在谢丽纠结于要不要跟顾川摊牌,把他们的关系重新理一理的时候,顾川先一步坦白了。

三年里她给他的钱他花去了一大半,都是用在了苏梅和男人身上。现在卡里还剩二十万,她要的话,可以先还给她。

他是个无能的人,除了这一身还过得去的身手,一无所有。没学历,没技能,赚的钱不够养家,又谈何帮别人?起初是冲着她的钱,后来就不是了。后来是真的疼她。

他苦笑,自嘲没有心疼她的资格。因为他明知道她赚钱不易,看着她放下尊严,顶着过气的压力,风雨来雨里去地赶场,却还是像一条蚂蟥附在她身上吸血。

她给他的每一分钱都是恩情,是厚爱,他知道。

“我给你打了个欠条!”他说着,真的从兜里掏了个纸条递过去,是很规范的欠条的写法,落款上摁了手印。

欠条上是个很庞大的数字,谢丽自己都不知道三年里竟然给了他这么多钱。她有些怀疑他搞错了,又或者故意写多了。如果真是这个数字,那她可真是个出手阔绰的老板啊!

人声哽咽,空气也跟着悲伤。

顾川没再提苏梅的名字,谢丽也没提。提了就是在拷问人性。可人性又是什么呢?人性就是好与坏,善与恶,无私与自私的融合。人性就是我对你有爱,有愧,有心疼,也有牵挂,却不想跟你长相厮守。人性是我愿意尽我所能帮你,呵护你一生,却不想被动地和你捆绑为命运共同体,让自己的后半生被限制,被禁锢。人性就是当厄运降临,我在道德允许的范围内,违背了初心,做了逃兵。

谢丽捏着欠条,看着欠条上被眼泪化开的那几个字迹,可以想象顾川在写下这几行字时的心情。

这一刻,她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脆弱的、有血有肉、勇于担当也存有私心的顾川。

谢丽没有撕毁这张欠条,尽管她对这笔钱并不很感兴趣。

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欠条叠好,收进包里,对早已泪流满面的顾川浅浅一笑:“好呀!这么多钱,你得跟着我,还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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