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新来瘦,非干病酒,是相思磨成了闲愁

(林樰熳,不爱集注,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读诗。欢迎一起走进词人的性灵世界。)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来不及留下痕迹便倏忽而逝;忧伤的日子却总让人觉得漫长,似乎非得要留些什么才对得住这岁月的磨砺。
所以,人们往往将欢乐留在心底,却把悲伤写在纸上。
“赋到沧桑句便工”,在浩瀚的古典文学交响乐中,忧伤是一支主旋律。
1
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
[ 宋 ] 李清照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狻猊铜炉里的熏香已经凉透,大红的锦被乱堆床头。起来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发髻凌乱,却懒得梳头。任妆奁懒散幽闭,任朝阳爬上帘钩。
人最怕被那些无聊的闲愁幽恨折磨,多少事,想说又说不出口。年来越发消瘦,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也不是因为这萧瑟的秋。
算了吧,这回真的去了,纵然千万遍阳关,也难以留住一颗驿动的心了!寻春的武陵人已渐走远,就如萧史独自骑上了凤凰,却让迷雾重重幽锁在弄玉的秦楼。
斯人拂袖去,无人惜我。唯有这楼前清澈的流水,日日映照我远眺的眼眸。今后,在那视线眺望的地方,便又将凝结出一段新的离愁。
这首词大约写于青州后期,丈夫赵明诚赶赴莱州任职,把词人独自留在青州老家。
词的上阕,用精炼的语言铺写出一个大写的“懒”字:懒得起床,懒得梳妆,懒得出门,懒到消瘦,这百无聊赖的生活,不是因为病酒,也不是因为悲秋,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下阕在一声叹息中徐徐拉开真相的帷幕:武陵人远,烟锁秦楼,纵千万遍阳关,也难以挽留,唯有在寂寞的凝望中孤守那一段难以诉说的忧愁。
“雨洗梨花,泪痕犹在;风吹柳絮,愁思成团。”从懒到瘦,从瘦到休,从休休到难留,从难留到凝眸,曲曲折折,盘盘旋旋,把那种想说又说不出,想留又留不住,想望又望不到的离肠别绪描绘得淋漓尽致。
明沈际飞说:
清风朗月,陡化为阿阁洞房,并变成离亭别墅,至文也!《草堂诗余正集》

2

李清照用词喜“瘦”,有三句最为人称道,被誉为“李三瘦”。
其中一句便是本词中的“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这短短的一句,蕴含了两个诗典: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因病酒而消瘦者,南唐冯延巳也;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因悲秋而消瘦者,中唐杜少陵也。而这些都被词人一一否定了。
那么她到底为什么而销售呢?欲说还休,欲说还休——这一场特如其来的消瘦的原因,怕,是只有心之人才能体会得到吧!然而,那人是吗?
不,他不是。
“武陵人远”,他就像那个探寻桃花源的武陵人一样,策马奔驰,纵情高歌,全然不顾她幽锁秦楼,终日凝眸。
秦楼者,凤台也,秦穆公为小女弄玉择得仙婿萧史,两人琴箫和合,居秦楼十年,同乘龙凤而登仙。
尽管,他们也曾拥有琴瑟和鸣的青州十年,却一人奔向天涯,一人幽锁空楼。终究成不了一对吹箫引凤的神仙眷侣。
3
李清照的一生,快乐的日子并不多。除了懵懂童年,花季少年,剩下的便是安然恬静的青州十年了。
1107年,李清照的公公赵挺之在党争中落败,退职还家,不久便忧愤交加,一命呜呼,而后三个儿子陆续罢官革职,逐出王朝政治中心。
失去的庇护的赵家如寒风惊蝉,摇摇欲坠。于是,在1110年的时候,他们决定离开都城这座是非之地,避居青州老家,从此闲居乡野,远离尘嚣。
乡村的生活粗糙质朴,却简约单纯。对于李清照来说,这是她人生中最和谐安宁、平和快乐的日子了。
她在《金石录》后序中写道: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
这就是为后人称道的“赌书泼茶”的故事,他们也因此被誉为“文坛伉俪”。
十年光阴,沉迷于夫唱妇随的词人偷偷收起词牌曲谱,转头与丈夫一起研究金石文物,帮他誊抄拓本,整理典籍,改行当了考古专家的助手。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可能是大多数良家女子的梦想;而“人生若只如初见”,却往往是大多数男儿的隐衷。
也许,当李清照在寂静欢喜的时候,赵明诚早已厌倦了这平庸单调的日子了。
4
公元1123年,蔡京倒台,已故宰相赵挺之获得了平反,赵家人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又来了。赵家三兄弟陆续官复原职,赵明诚去莱州做了知州。
也许是太兴奋了吧,他都来不及多看一眼落寞哀怨的妻子的眼睛,便策马狂奔而去了。
事实上,去做地方官的赵明诚是可以带着家眷同行的,而作为妻子,李清照也是可以明确要求随行的,然而他们却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一个逃得飞快,一个欲言又止。
这其中的玄妙,怕只有当事人才能明了了。
据史料考证,赵李二人一生未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封建社会里,这一切都会被算做是女人的错,所以这成了李清照一生难以抬头的一块心病。
在《金石录》后序记载赵明诚临死时,“取笔欲书,投笔而死,决无分香卖履之意。”分香卖履,是曹操临死时给姬妾们的福利,这也间接证明了赵家纳妾之事实,只是未得善终罢了。
这段纳妾本事,怕就发生在莱州时期。
多少事,欲说还休!纵然说了,又当如何?不过是凭空又添一段新愁罢了。
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作为被认证了的一代伉俪模范,人们总希望他们的故事能更坚贞更纯美些。然而生活不是波面如镜的真空世界,无论纳妾,无论改嫁,有风波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风波之后的挚爱才是真正经得起锤炼的真情。
(林樰熳,海角女子,幽僻好静,喜与古人作伴。业余常做三事:写诗、读诗、说诗,愿我的文字能给您带来一丝清凉,欢迎关注!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樰熳小阁自序

樰熳者,海角女子也。因爱六出清冷曼妙之态,又补五行失木缺火之白,故名之也。数十年浮尘碌碌,并无建树。唯性乖行僻,嗜书眈诗,竟成惯性。

    今欲再辟清虚,重理竹素,寄闲眸于江湖,锁光阴于文字,故造此虚楼幻阁,雾苑云台。若君有意,祈凌波微步,移来共酌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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