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苗家山寨山歌祝寿

寻觅绥宁苗族风俗之二十一

歌手与寿星合影

探访苗家山寨山歌祝寿

今年正月初五,我们几位民俗爱好者参加了一场苗族村寨中私人家庭举办的歌会,见识了一种独特的苗族风情。

去年腊月底,我听民间的几位歌师傅说,他们将于今年的正月初五去一个叫大碑村的一个苗族村民家里唱山歌祝寿,大碑村位于今长铺子苗族侗族乡(原党坪苗族乡境内),是典型的苗族村寨,离县城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这家庆寿的主人已在自己村寨邀请了十二位歌手作为主方,他的亲戚邀请其它寨子的十二位歌手作为客方,还有一些自愿前往参加的歌手,估计那天参加的歌手人数有三十多个,到时双方在主人庆寿那一天进行山歌对唱。以原党坪苗族乡为中心的附近原有但已撤并的和现在存在的少数民族乡镇,如长铺子、在市、兰家、朝仪、鹅公、竹舟江、河口、麻塘、联民等地,民间山歌会至今还非常活跃,是绥宁苗侗瑶传统山歌传承得比较好的区域。但是,随着山村有文化的青壮年劳动力流向城市工作,同山村内部的急剧荒芜,山村的“空心化”不可避免,民族文化的传承正逐渐失去载体。

这是一场让人充满期待的歌会。

山歌祝寿是绥宁苗族村寨固有的风俗吗?很多人都知道一个规矩,除了一些特殊的场合,过去的苗族村寨人家是不允许随便在家里唱山歌的,尤其是情歌。

歌手

所谓“规矩”,据说很久以前,苗族人没有这样的规矩,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不分场合也不分时间,想怎么唱就怎么唱。这种规矩来源于清朝时的“改土归流”,也就是革除土官世袭,改为流官,由中央政府派遣有一定任期的流官进行管理。随着“改土归流”政策的推进,部分上层土著首领不甘心失败﹐时刻图谋复辟,而有些清军在新地区肆行抢掠﹐有的流官不善于经营,骤然增加赋税,兴派徭役,自身又贪赃勒索。加之新设营汛部伍大多从邻近地区抽调而来﹐致使原来地区力量空虚。这不仅使原土著首领有了叛乱的口实﹐也给了他们以可乘之机。如清乾隆五年(1740),绥宁县粟贤宇领导的苗瑶起义,起义失败后,清朝官府是既明孝宗弘治十五(1502)以来强迫大批苗瑶民改装易服,化为汉民之后,又一次大规模地强迫苗瑶民众易服,加快了“汉化”的步伐。绥宁各地的山歌会被官府禁止,苗族山歌被列入“淫词”禁止传唱,一同被禁止的还有销毁苗文字、禁说苗话、禁穿苗服、禁过苗族节日等等。但山歌作为山里苗族群众自娱自乐的一种方式是禁不了的,就如古代绥宁苗族流传下来的山歌歌词中所描述的那样:

新官上任管山歌,

笑死山中老太婆。

若要山歌禁得住,

狗头生花马生角。

然而封建社会官府的禁令与封建礼教的束缚,以及民间对官府的顾忌,逐步形成了后来苗族山歌中的“规矩”,因此也演变成了一种新的“习俗”——家里不能随便唱山歌。

祝寿人家搭建的歌棚

所谓“特殊”的场合能够在家里唱山歌,目前留存下来的,也是在苗族村寨中最常见的有三种:结婚时接亲送亲及闹洞房、庆祖先还傩愿、超度师公之类的法事。除了这三种外,我还隐约听说过,过去苗族村寨还有山歌祝寿一说,但毕竟我没有亲眼目睹,将信将疑,甚至以为这是一种消失了很久的苗族风俗。

歌棚内景

我还有一个顾虑,如今的民间已经不是过去了,人们可以突破千百年传下来的风俗禁忌,各种各样的“创意”层出不穷,且别出心裁,如果我们把这种心血来潮“创意”视为传统的民俗文化,用旧瓶装新酒,就会闹出笑话。目前,有很多的所谓专家学者们,因为下到村寨搞民俗文化调研时,往往兴师动众,走马观花,总是被一些“创意”假象遮蔽了他们睿智的眼睛,结果他们“田野调查的成绩单”可想而知。当然,有些是为了配合地方某种利益,指鹿为马,张冠李戴,那就另当别论了。

歌手在对歌

正月初五这天,我与几位民俗文化爱好者准时赶到了大碑村庆寿主人家里。主家在他家的堂屋门前搭建了一个临时歌棚,被邀请来的歌手已到齐。我们正好赶上早饭。早饭时,歌手们被安排在堂屋内的贵宾席,看来歌手在村寨里享有很高的地位。

主客双方的歌手

早饭后,山歌祝寿开始了。歌手们分成两排,按主宾位置在歌棚里坐好,客方歌手坐靠正屋一边,主方歌手坐在屋外的一边。主人还请了民间文艺演出队,他再三声明,今天是以唱山歌为主,民间文艺演出队的演出,只是为了在歌手唱歌累了休息的间隙活跃气氛。山歌开唱时,第一阶段由主客双方选择各自的歌伴,男女搭配,每对歌手唱两轮,内容为比较固定祝寿的歌词,唱的都是对寿星的赞美之词。山歌进入第二阶段,称为自由对唱,由主客双方的歌手一唱一和,男歌手唱时必须由女歌手来和,女歌手唱时必须由男歌手来和,歌手唱歌时歌词不固定,歌手要见子打子。因此,这个阶段的对歌最为精彩,歌词的内容有赞美主家的家庭成员的勤劳持家、孝顺老人、家庭和睦、邻里和睦、遵纪守法等的美德的,也有赞美屋场风水、寨子风光、主家待客之道等等。今天,应主人的要求,歌手还进行了少量的情歌对唱。

歌手在唱山歌

春寒料峭,山寨农家歌声袅袅。我此时的心已不在歌场里了,我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探究山歌祝寿是不是苗家的传统习俗。我漫步在田垄之间,由于今天才是正月初五,我不能贸然闯入寨子里人家,去探寻我所想得到的东西。我正山寨的路上踯躅前行时,看我的同伴放无人机,一位大嫂笑盈盈地向我走了过来,主动与我打招呼。她刚从祝寿人的家里出来,也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她开口问我:“你觉得今天对歌怎么样?”我回答说:“很好啊!”她很直率地说:“不是很好。”接着她点评今天双方歌手的表现。她认为,今天客方的歌手表现得很不错,像那么回事,但主方的歌手表现得不如人意。她还认为,今天祝寿中唱的山歌主题不明,有些祝寿中该唱的歌没有唱,不该唱的歌则唱了。我问她,不该唱的歌是不是指那些情歌?她点了点头确认了。我对她说,这些歌是通过了主人允许的,目的是为了活跃气氛,当时我在场亲耳听到了主人的要求。她摇摇头,不语了。我又问了她,有哪些该唱的歌没有唱呢?只见她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小的笔记本,翻到一首《祝寿歌》给我看,她说:“这首歌是在山歌祝寿中必须要唱的。”我仔细看了一遍歌词,对她说:“这首山歌今天唱了,可能是你当时没有注意听。”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唱了吗?”我再次确认说:“确实唱了。”我对这首山歌的印象很深,因为当时我的一个同伴是刚接触苗族山歌,听不懂词儿,我当时把这首山歌的歌词给他做了一一个解说。我在继续翻阅这位大嫂的手抄山歌歌词本子时,上面有很多祝寿的歌词,眼睛一亮,这不正是我在寻找的东西吗?我问大嫂:“这些山歌词是怎么来的?”她回答说:“是祖先传下来的,我本子上的歌词是几年前从鹅公那边抄过来的,当时我到鹅公一位八十岁的亲戚家祝寿,他们家也请了几十位歌祝寿。”我问她:“用山歌祝寿是这一带原来就有的老规矩?”她说:“是的,历来就有,只是现在时兴演戏,这种唱山歌祝寿已很少了。”她指着山歌手抄本自豪地告诉我,这个小本子只是她抄录山歌中的很小一部分,她目前已收集了古时传下来的五百多首山歌,山歌抄本都放在家里。她还告诉我,她的寨子里有一位老婆婆,今年快八十了,她的山歌唱得非常好,肚子里装着的山歌数也数不清,只可惜今天她们家来了很多客,不便去打扰,下次如果你们再来,我一定带你们去拜访她老人家。

大嫂手抄的《祝寿起堂歌》

我拿出手机,在征得她同意后,拍下了歌本上的部分内容。我问大嫂,会不会唱山歌,能不能唱支山歌给我听,大嫂显得忸怩起来,对我说,她就是爱山歌,没有好的嗓子,唱得很不好。我与这一带歌手相处多年,知道他们的品性,就平时爱讲客气,太谦虚了。我肯定这位大嫂能唱山歌。我和大嫂一路走一路谈山歌,已到寨子前面的花桥(风雨桥)头,我顺着村道边的一条小路拐了下去,谈兴正浓的大嫂疑惑地问我:“你到哪里去?”我一边往下走一边回答道:“我要给花桥拍照。这座花桥很漂亮。”她很自豪地说:“是呀,我们的花桥比别人村里的花桥要漂亮!”

大碑花桥(风雨桥)

大碑米水花桥(风雨桥)

大碑木桥风光

我在花桥的下方正举着手机给花桥拍照时,花桥头传来了高亢而清脆的山歌声,是那位大嫂开口唱山歌了。刚才,她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开腔唱歌,我一转身她自己就唱起来了,此时,她的歌声博得我那位正在花桥边放无人机同伴的大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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