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精讲（59）《滕王阁序》下 / 四六文摘

披绣闼tà，俯雕甍méng，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xū其骇hài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gě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轴。虹销雨霁jì，彩彻云衢qú。落霞与孤鹜wù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lí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闼：类似于门挂帘的东西。

甍：房屋、屋脊。

盈视：极目遥望，满眼都是。

盱：张大眼睛。

骇瞩：看到景物感到惊异。

闾阎：里巷的门，这里代指房屋。

钟鸣鼎食之家：指富贵人家，古代贵族吃饭时要鸣钟列鼎，鼎中盛食物。

轴：有版本作“舳”，指船。

虹销雨霁：有版本作“云销雨霁”。霁，雨雪后天晴。

彩彻云衢：有版本作“彩彻区明”。

彭蠡：古代大泽，即现在的鄱阳湖。

声断衡阳：相传衡阳有回雁峰，雁至此就不再南飞，待春而回。

浦：水边或河流入海的地方（多用于地名）。

【译文】

打开华丽的阁门，俯视雕花的屋脊。山峰平原空旷得全部收入眼底，河流沼泽观看得令人感到惊异。房屋密集，都是鸣钟列鼎的富贵人家，船只塞满渡口，都是雕刻着青雀黄龙的大船。彩虹消失，雨过天晴，阳光朗照，天空广阔。天边的晚霞与水边的孤鸭一起飞翔；秋天的江水和辽阔的天空连成一色。傍晚渔舟中的歌声，响彻彭蠡湖边，寒夜雁群的惊叫，直到衡阳山下。

遥吟俯畅，逸兴遄chuán飞。爽籁lài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è。睢suī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dì眄miǎn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jiǒng，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míng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hūn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遥吟俯畅：有版本作“遥襟甫畅”。

逸兴：超脱世俗的意兴

遄：急速。

爽：形容籁的发音清脆。

籁：排箫，一种由多根竹管编排而成的管乐器。

遏：阻止，禁止。

睢园：西汉梁孝王在睢水旁修建的竹园，他常和一些文人在此饮酒赋诗。

凌：凌驾，压倒。

彭泽：指东晋诗人陶渊明，他曾经担任彭泽县令。

邺水：邺，是曹魏兴起的地方。曹操父子经常在这里招集文人们聚会，他们经常在诗文中写这里的荷花，曹植诗中有“朱华冒绿池”的句子。

临川：指南朝山水诗人谢灵运，他曾任临川内史。

四美：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二难：.指贤主嘉宾。因二者难以并得，故称。

睇眄：斜视，这里指目光上下左右四处看。

暇：闲暇，空闲。

迥：远。天高地迥，形容天地广阔深远。

识盈虚之有数：知道事务的兴衰成败是有定数的。盈虚，指盛衰成败。

吴会：吴地，指苏州。

南溟：庄子在《逍遥游》一文中，说“南冥者，天池也。”因为“冥”是大海的意思，所以有将“冥”写作“溟”，指南边的大海。

天柱：《神异经》说，昆仑山上铜柱，高入天穹，叫做“天柱”。

北辰：北极星，这里暗指国君。

萍水相逢：萍随水漂泊，聚散无定。比喻素不相识之人偶然相遇。

萍水相逢：萍：浮萍，是随风漂泊，聚散不定的一种水生植物。像浮萍随水漂泊，偶尔碰在一起。比喻素不相识的人偶然相遇。

帝阍：原指天帝的守门者。这里指朝廷。

宣室：汉未央宫前殿正室叫宣室。汉文帝曾坐宣室接见贾谊，谈话到半夜。后来李商隐作《贾生》一诗：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译文】

远望高歌，登高俯视，十分舒畅，豪情雅致迅速兴起。爽朗明快的箫声想起，清风徐徐而来，柔缓的歌声缭绕，阻止白云飘远。梁王睢园竹林的聚会，气势超过陶渊明的酒量，邺水赞咏荷花的诗作，文采胜过谢灵运的诗笔。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这四种美好的事物都已经齐备，贤明主人和美好宾客二者却难齐全。向天空中远眺，在假日里尽享欢娱。天高地远，感到宇宙的无穷。欢乐逝去，悲哀袭来，认识到兴衰成败是有定数。在阳光下远望长安，从云彩间指点吴会。陆地的尽头是深不可测的南海，天柱高耸于北方，北斗星是多么遥远。关山难以跨越，有谁会同情不得志的人？萍水偶然相逢，大家都是漂泊的他乡之客。怀念朝廷却不被召见，渴望像贾谊那样奉召在宣室，却不知会在哪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chuǎn。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zhuó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shē，扶摇可接；东隅yú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心；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时运不齐：命运不好。不齐：有蹉跎、有坎坷。

舛：不顺遂，不幸。

冯唐：西汉人，以孝著名，有才能却一直不受重用，到老了还是个职位很低的郎官。汉武帝时选求贤良，有人举荐冯唐，可是他已九十多岁，很难再做官了。

李广：汉武帝时的名将，匈奴人害怕李广，称他为飞将军。李广多年抗击匈奴，经历了大小七十余战，军功很大，却终身没有封侯。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西汉时期的贾谊是著名的文学家，才华横溢。汉文帝本想任贾谊为公卿，但因朝中权贵反对，就疏远了贾谊，让他去担任长沙王太傅，其实相当于是贬官。屈，使动用法，使……屈。

窜梁鸿于海曲：窜：使动用法，使……逃。梁鸿：东汉人，因作诗讽刺君王，得罪了汉章帝，被迫逃到齐鲁一带躲避。海曲：海隅，指齐鲁一带临海的地方。

明时：政治昌明的时代。

君子安贫：有版本作“君子见机”。

达人知命：通达事理的人，知道命运。

老当益壮：形容年纪虽大但志气豪壮。

宁：哪里，怎么。

白首之心：老年时的雄心壮志。

青云之志：比喻远大崇高的志向。

贪泉：古代传说广州有水名贪泉，人喝了这里的水就会变得贪婪。

涸辙：干涸的车辙。《庄子》寓言，一条鱼在快要干涸的车辙里奄奄待毙，哀求过路人给他一点水，而过路人却说要去引西江水来救他。鱼说那你就只能到卖咸鱼的店铺里来找我了。处涸辙指处境困难。

赊：距离遥远。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早年的时光虽然已经逝去，珍惜将来的岁月，为时还不晚。东隅：指日出的地方，表示早上。桑榆：指日落时阳光照在桑树和榆树顶端，表示黄昏。古人有“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说法。

孟尝：东汉人，为官清正贤能，但不被重用。

阮籍：竹林七贤之一，字嗣宗，曾担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他有时独自驾车出行，到无路处便恸哭而返，借此宣泄不满于现实的苦闷心情。

猖狂：狂放、不拘礼法。

【译文】

唉！时运不顺利，命运多坎坷啊。冯唐年纪很大才得皇帝征召，只能感叹人生易老，李广军功显赫，到头来也难被封侯。把贾谊贬到长沙，并不是没有贤明的君主：逼迫梁鸿到海边隐居，难道缺乏清明的时政？不过是君子安于清贫，达人懂得命数罢了。年纪大了应当更有壮志，怎能在白发苍苍时改变自己的心志？处境艰难反该更加坚强，不能放弃上干青云的气节。喝了贪泉的水，更能觉得头脑清醒；处在干涸的车辙中，还能心情愉快。北海虽然遥远，乘风可以到达；朝阳虽然过去，晚景还可追寻。孟尝品行高洁，却空有报国之心；阮籍狂放不羁，怎能效仿他在无路可走时便恸哭流涕？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què之长风。舍簪zān笏hù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mèi，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锺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三尺：士佩三尺长的绅（古代礼服上束带的下垂部分）。

微命：身份卑微。王勃做过虢州参军，所以这样讲。

介：个。

请缨：请求皇帝赐给长缨（长绳）。《汉书·终军传》记载，汉武帝想让南越（今广东、广西一带）王归顺，派终军前往劝说，终军请求给他长缨，必缚住南越王，带回到皇宫门前（意思是一定完成使命）。后来用“请缨”指投军报国。

终军：西汉人。二十多岁曾请缨抓回南越王。

弱冠：指二十岁，古代以二十岁为弱年，行冠礼，为成年人。

投笔：指投笔从军，弃文从武。汉朝的班超早年在官府中做抄写文书的工作，后来觉得不能一生如此碌碌无为，就掷笔于地，从参军了。最终，他因军功而被封侯。

宗悫：南朝宋人，少年时很有抱负，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簪笏：这里代指官职。簪：束发戴冠用来固定帽子的簪。笏：朝见皇帝时用来记事的手版。

百龄：百年，一生。

晨昏：古代礼节规定早晚要向父母请安。

谢家之宝树：指谢玄。《晋书·谢玄传》记载，晋朝谢安曾问子侄们：为什么人们总希望自己的子弟好？侄子谢玄回答：“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后来就称谢玄为谢家宝树。

孟氏之芳邻：孟子的母亲为寻找邻居而三次搬家，以便给孟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这里指赴宴的嘉宾。

趋庭：快步走过庭院，这是表示对长辈的恭敬。

叨：惭愧地承受，表示自谦。

鲤对：孔鲤是孔子的儿子，孔子曾经在儿子孔鲤走过庭前时对他进行教育。事见《论语》：（孔子）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

捧袂：捧着衣袖的恭敬样子。指谒见阎公。

托：指寄托身子，这是客气话。

龙门：地名，在今山西河津西北的黄河中，那里两岸夹山，水险流急，相传鲤鱼跃过龙门则变为飞龙。这里借“登龙门”的说法，表示由于谒见名人而提高了自己的身份。

杨意：即蜀人杨得意，曾任宫廷狗监（掌管天子猎犬的官），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是由他推荐给汉武帝的。

凌云：这里指司马相如的赋。《史记·司马相如传》说，相如献《大人赋》，“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

锺期：即钟子期。《列子·汤问》说，俞伯牙弹琴，钟子期能听出他是“志在高山”还是“志在流水”，遂成知音。

【译文】

王勃我地位卑微，一个书生。没有门路轻盈报国，与终军同是弱冠年龄相当。胸怀投笔从戎的志向，羡慕宗悫乘风破浪的远大理想。而今放弃一生的功名，到万里之外去侍奉双亲，不是谢玄那样的人才，却愿意结交孟母的好邻居。过些天到父亲那里像孔鲤一样聆听父亲的教诲；今天有幸参加宴会，如登龙门。司马相如倘若没有杨得意的引荐，只能手捧自己的文赋独自叹惋。伯牙既然遇到钟子期那样的知音，演奏高山流水的乐曲又有什么羞愧的呢？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zǐ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兰亭：东晋王羲之等人曾经在兰亭聚会，留下佳话。

梓泽：金谷园的别称，为西晋石崇所建，故址在今河南洛阳西北。石崇经常在这里和当时的名流宴饮聚会。

丘墟：废墟。

恭疏短引：恭敬地写此小序。

一言均赋，四韵俱成：我这首诗铺陈出来，成为四韵。

【译文】

唉！名胜之地不能常游，盛大的宴席难以再遇。兰亭集会的盛况已成陈迹，金谷园也变为废墟。临别赠言，幸而蒙受阎公的这次盛宴；登高赋诗，还是仰仗各位先生的诗才。请允许我冒昧地倾吐诚意，恭敬地写下这篇小序。一说每人都要赋诗，四韵八句就写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