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趣:第一次焗油(作者 仝建设)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满头黑发中掺进了丝丝银针,开头不以为意,安慰自己说是少白头,但照镜子的次数多了,便发现那白发有增无减,大有燎原之势,这才知道所谓少白头之说,其实是自欺欺人。于是就有了去理发铺挽回青春的举动。
接待我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待我开口,他先开了口,“哟,你早有了白头发了,焗一焗就好多了。”我不懂什么叫焗一焗,便说我想染一染。他粲然一笑,说,焗油就是染发,不但能把头发染黑,还能营养头发,让头发更柔软、更有弹性。我接受了他的建议,顺便问了一下价格,他指着一排花花绿绿的瓶子,说有十块、二十块、五十块的,而且焗油还可以免费理发。我算了一下,单独理发还要四块钱呢,就决定用十块钱的。不料小伙子又笑了,说,你真精,只有焗五十块钱的才不收理发费。再问,五十块钱的与十块钱的有什么区别,答曰,五十的是进口的,当然好。怕我不信,他又从一堆瓶子中挑出一个送到我眼前,“你看看,这包装,你再闻闻,这味道,和国产的能一样吗?”我没看出,也没闻到有什么两样,但却发现包装上印的却是从老祖宗那里一脉相承下来的方块汉字,就问,“进口货怎么还印中国字?”“不印中国字你能看懂吗?”小伙子大概心里讥笑我孤陋寡闻,话中就有点不大恭敬。我不想再被他笑话,就决定用外国货来修理一下国产的脑袋。
接下来的程序简单而复杂。先给我披上一块乌黑发亮的油布,对着镜子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可惜没有戴上卷曲的假发,否则就和资本主义国家的大法官没什么两样了。披挂好了之后,便用鞋油般的膏子抹在头上,边抹边梳,直到满头沾上黑乎乎、粘乎乎的东西,才把脑袋置入一个类似宇航员头盔的家伙中,打开电门,让灯光从不同角度全方位的烘烤,不由得令人想起烘面包或烤乳猪的情形。不一会,头发上便不断往下流油,也许是错觉,我仿佛听到“吱吱”的声音,鼻子里似乎闻到焦糊的气味,心里一紧张,头上的汗更加倍的流出。小伙子安慰我说,不要紧,只有经过烘烤,营养才能渗到头发中去,这就是焗油与染发的根本区别。我一边听着他的教导,一边闭着眼睛努力想象着那一根根的头发,此刻正张开饥渴的小嘴,贪婪地吮吸着全由营养组成的黑膏子,一如久旱的禾苗逢上甘霖一样。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一如坐禅的老僧、练功的大师,油煎火燎的感觉也逐渐淡化乃至于无。
“洗头了!”小伙子一声呼唤,我睁开朦胧的睡眼,睡眼朦胧地跟着他来到洗头池前,任他像消防队员一样,将水笼头对准刚焗好的头发一个劲地猛刺,头上不断流下墨汁般的黑水。我心中不断地嘀咕,花了那么多钱,好不容易才将黑膏子“焗”到头发上,这一下子又都流到了阴沟里,浪费了营养且不说,这半天打熬的功夫不也白搭了吗?又一想,管他呢,反正我是交了钱的,不成功还可以索赔,大不了再戴着“头盔”受一回罪。冲了一阵,黑水变黄水,感觉上轻松爽快多了,对着镜子看了看,果然不愧是进口的好东西,流了那么多的黑水黄水,头发居然根根乌黑油亮,煞是清新悦目。这时又来了一位顾客,小伙子喜新厌旧,对我说,回家自己再洗洗,就将我打发了,满腔热情地去迎接新人了。
想不到悲剧由此发生,大约因为不是科班出身,我这双手怎么也不能把焗好的头发一次性洗干净,每次沐浴,头发上总要流出脓样的液体;出门在外,逢上天阴落雨,便下意识地把头捂住,生怕像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一样,“梦啼泪湿红阑干”,把脸冲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战战惊惊过了半个月,黑水黄水终于流尽了,但新的头发却长出来了,形成了半黑半白的格局,而且由于相互映衬的关系,白的更白,黑的更黑,远不如一顺色受看。
静下来反思,头发由黑变白,就如树叶由碧绿而干枯,本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干嘛非要人为地改变它呢?不服老,尽可以去多做一些与人有利、与已有益的事情,在付出中证明自己人老心不老。战胜自己,哪里是靠化装、伪装能改变得了的。不明此道,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如鹤发鸡皮的老太太,穿着高跟鞋蹒跚学步一样,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人,干嘛要这样折腾自己呢?
开了一回洋荤,受了一回洋罪,长了一回见识,值得。
大洲点评:初次享受现代文明的美丽果实,却遭到了滑稽小品般的悉落,以至于怒而至极,以尖刻之笔锋,大加鞭挞,是知识分子特有的敏感,虽然可以理解,但苟同却是万万不可。因为这事发生在作者的身上,其实只是个意外而已,纯是一个偶然。美丽和年轻有什么不好呢?至少走在大街上,可以美化环境,可以给生活添许多活力吧?回到家里,家人看着也是万分的舒心,平添了几分爱意也是说不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