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360+5
一
腊月二十五,与夏师兄吹牛,他问我什么时候回老家。
我说先生女儿都还有事,走不了。
他笑笑,牛一样的眼睛瞪着我。
“好吧,其实,好像,似乎,我也不觉得十分热衷……有一种恐惧,对了,是那种不自由的感觉。”
他的眼里笑意更浓:“你360天都已经是自己的了,剩下那5天还不能给别人?”
哐啷,哐啷,这话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都大力撞击着我的脑袋。
二
腊月二十九回到老家。
先生的祖母独自在乡下老屋居住。年夜饭所有人从市区回老屋做,饭毕倾巢出市区,留一人陪老祖母,夜间十二点起来烧炮。
村里的祠堂在除夕中午十二点“换金炉”,由“灯头”(村里当年最早添了男丁的)的家庭将所有的香炉灰全部倒出来——不知道另作什么用途,然后倒入新的灰,村民开始拜除夕,是新一年的开端。家家户户备好三牲酒礼,敬等换完金炉,跪拜祷祝,三牲、饭果陈列,斟茶倒酒,焚香烛,烧纸钱。茶酒敬完,牲饭水果带回做饭食,是神仙祖宗与子孙子民同乐。
三
年初一,按风俗是不走亲戚,但我们掐指好久,时间实在太紧,还是要去先生的姑婆家里。
老祖母也说,怎做怎着。
是啊,礼数规矩也不是与生俱来。还不是比古时还古时的时候,根据当时的生产条件社会风气生活习惯定下来的?“从前慢”的农耕时代,全社会都同一个慢悠悠的节拍,什么日子干什么,彼此都不追赶。古时候没有机动车子,一年到头劳累太甚,年初一如果还要吭哧吭哧走十几里路,吃不消嘛,是得歇歇缓过劲儿。
老祖母以前还念叨“七不出八不归”,那也只是相对于只有“一头家”的人说的,现代人多数是乡下家、城里家两头,哪里是“出”,哪里又是“归”?况且那么多初八上班的家伙,初七不出门,初八等着老板吹胡子瞪眼啊。
我问老祖母,你跟我们去看姑婆不?
老祖母说不去,昨晚一夜放炮,她没得睡,觉得有点头晕。
她又说,你把这只封包给姑婆,说我去不了看她了。
老祖母递过一个红包。
利是封上面是两个小朋友,印着“学习进步”。
姑婆家大约有五公里。她今年八十二,说话还是又多又快,身上也还是圆滚滚的。她儿媳很会做饭,虽然是家家都有的菜,这位婶娘做来却特别合味道。吃饭的时候婶娘说,还是你们有心,每年春节都来看我们。先生说,一来就惯哇,我爹(爷爷)就得一个妹,不看姑婆看谁?
先生的祖父,十二年前去世了。
我把老祖母的封包给姑婆,说这是阿奶给你的,她说来不了看你。
姑婆说,要她的红包……唉唉,都老了,我也好难得去看她呀。
临别,我们把自己封的利是给姑婆,说给点儿钱您买菜。
四
回市区的路上,先生说,有圣旨,阿奶说明天陪她去看舅公,还要去飞红(舅公的女儿,嫁到舅公家附近的另一个村子)家。
我说好。
初二一早,我们去接了赤坎姨婆(老祖母的大妹,跟我们住同一个区),然后回老屋接老祖母,才清楚这是飞红的老公今年“过卅一”。
“三十一,外家塞”,外家的人要“做担”——鸡鸭鱼肉米面饼籺水果茶酒,越多越好,等于给女儿撑腰,又等于给女婿送大彩,是大件事。舅公只有两个女儿,都已结婚生子,舅公本人身体不好,去不了给女婿祝贺,那老祖母就要组织起姐妹来完成这件大事。
看了舅公,又到约定的车站接了廉江姨婆(老祖母的小妹,定居廉江,退休教师),去飞红家。
在飞红家先略坐,我说给你们三姐妹拍一张照片吧。
老祖母站在中间,像一支放得不太稳的小圆规。
飞红全家在忙着高规格的午饭,主厨是当天男主角的哥哥的岳父。
老祖母说让他们辛苦做着饭,你们带我们去另一条村,看表姑。
我们说好。
表姑家里也在接待两个姑爷,三个小外甥女奔跑追逐,惹人怜爱。
表姑跟赤坎姨婆说,姨啊,你们三姐妹十几年没齐齐来我这里来了吧。
表姑倒是每年去看望赤坎姨婆几次。
姨婆说,是咯是咯,不是今天有阿云他们又接又送,要三姐妹齐齐来看你,难啦。
在表姑家里坐了半小时,回飞红家。
高规格的饭吃了很久,大家把礼数一一做到。
曾祖母给飞红的先生红包,说,你们拿着我们的老人钱,以后好做食。
两位姨婆也给。
我们也互相给小孩子红包。
希望大家都好做食。
三点多了,赤坎姨婆说,话是说不完的,留一点下次说咯。
大家一一作别。
我们将廉江姨婆送到车站,赤坎姨婆坚持也在车站下车,和廉江姨婆坐车,以免我们等下再兜路,影响阿云“年初二回外家”。
先生觉得过意不去,看着两位姨婆上车。
我对先生说:她们也有她们的舒适区,让她们多说会儿话也好,我们心意尽到,就行了。
先生称是。
我们又送老祖母回老屋。
下午四点半,我们一家三口正式开启“年初二回外家”的旅程。
一直微笑如仪的女儿终于发问:“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这么周到啊?”
我笑笑说:“夏伯伯说了,360天我们都给自己了,剩下的5天,还不能给别人吗?”
女儿点点头。
夏师兄,自称夏神经,有时候有惊人语,戳到你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