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夜 | 说起落叶他总是心存谅解
整个春天的雨水,下成一个半圆
另一个半圆
在我的眼中。世界漆黑
如果有人需要被凝视,且不能融化
我穿过手指的弧度
去街上,买一朵没有色彩的花
人们叫它曼陀罗
它像雨滴一样透明
它有
雨滴一样的哭声
他没有在看你
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着窗外什么地方
或是
在等待什么
玻璃折射的光线
落在他的侧脸
让他
产生一种奇妙的
雕塑的线条
这是要被打破的寂静(仿佛寂静了很久)
而预先产生的一份欣喜——
他终于察觉到你的注视
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之前我想在天花板上镂刻一个星空
“焊接之处不要留下火花”
她说完,就带出了门
后来我在柜子里找不到她的衣服
把厨房里的青菜放进冰箱
垃圾分类。洒水车叮叮咚咚地唱着歌
我锁上了工具箱
你走了但是你仍然有一部分在这里
具体是黄色毛衣的纤维和
掉在床上的头发
不具体是面容
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多么像
是你。我下楼,楼道空旷
我走过马路,仰头看见几颗切割过的星辰
停下来。青啼鸟在枝叶间跳落
树影之斑驳是日光
为麻楝树
特意制造了漏洞
为我,制造了退缩的借口
穿过这条巷子并没有找到
你说的那间餐吧
那个在搬运纸箱的人
在我的询问下眯起了眼睛
他指了指左边
最后指向右边
我从手机的导航中看到那个移动的蓝色小点
这代表我
箭头在反复地消磨
我在你手中,是一只小青啼鸟的体积
我飞走你尚不能感觉到的
一份颤动
你说
这不能让你足够爱我
月光长满白百合的香气
飘落在河面
河中得到洗浴的人
他们要如何与你分享
这一味芳香
卷曲的刘海湿漉漉地贴着前额
毛巾搭在身上
像野草皮系缚在褐色的土地
那些年轻的身体
试着避开树影的斑驳
树上的雌花蕊,雄花蕊
它们有的半开,有的全开
还有一些
一点也沒有打开
辨认出夜里的合欢
在一座路灯旁边
依次是榕树,又一株榕树,苦楝树
河边的一排树木,此刻各自投下它们的影子
不像白天,在疾驶的车轮中
它们的名字只是隐没于绿叶之间
除了黄蜀葵
它开花了,开花的树
完全脱离了树的涵义
再过去我忽然看到了紫荆
站在一片阴影中
垂下来的叶子也是合拢的。相比于合欢
此刻更像合欢:两个半叶合为一体
无间的亲密
它为什么得不到更适合的命名
又回想毛绒绒的合欢,细软粉嫩
弱不禁风。紫荆为什么只能是紫荆
合欢为什么应该是合欢
一旦绽放——
我仍然只愿意唤它
合欢
合欢
他语言的结构有一个小小的塔尖
寒夜里,星星温暖的光芒
是的,只有一颗
在夜幕中微微地闪亮
没有一个具体的座标来指认
它包围着我,此起彼伏的光芒
让我陷入一种柔软
我竭力接近他的叙述状态
身体里的鸟类纷纷向它飞去
那么欣喜
今天我才发现
不属于身体的那种疲倦
持续十多个小时的睡眠仍不能缓解
此刻它们可能失去了方向
在返回的途中
所以我这么空乏
要接受一群迷茫的归客
倒立的,三角形的
金属的,叶片一样酥脆的小鸟
就挂在电线上
应该还有更多的鸟,更多不一样的鸟
也挂上去
让这根伸出来的电线
直接否定它的危险性
我看到,它还从一排凤凰树中伸出来
昨天路过老市区
两边站着的凤凰树
这个夏天,它们开的花就要碰到彼此
不,现在是秋天了
凤凰花已经落完
它的树枝却伸得更长
真的就要碰到一起了
最长的那一枝,却低低地垂下
一个在街道上走着,走着
越来越远
远远看着就要碰到最低的那枝
我忽然想起,昨天
你不断地敲着我的窗
那么低,那么轻的响声
“姑娘,姑娘,我的姑娘”
除了纽扣一样连结着我们的诗句
其他的方式,只会让我们散落一方
黄金海岸线
此刻细雨翻飞,烟雾弥漫
玻璃亭台下,两株鸡蛋树
只有一株开出了花
你这么迷人的嘴
为什么不用来说情话
闪躲的眼睛
那么一点无知与无畏
游人打着五颜六色的伞
从台阶上走下
沙子湿辘辘的
它进了鞋子里就粘上我的脚趾
我看到海边的秋千,那么空地停驻
我看到的海——
一望无际地静默
无法解释的偶然
一个飘忽的影子
那个影子说着你的口音
夹带海藻与白色盐花
一样的气息,我仍然不敢肯定
他是不是你
如果他伸出手
说他来自一个长满槭树的地方
要带我走。说起落叶他总是心存谅解
万物找到最好的归宿
那么熟悉地穿透我
拾掇我遗落的半生
那么温柔地。把我拥入怀里
我仍异常惊惶,觉得他不会是你
在我抓住之前
他就像跌下的塑像
连碎片也不剩
彩色玻璃还镶嵌在窗户上
戴着帽子的小孩刚刚走过
没有拍全的电线杆
你就靠在那里
时而望着人群
时而低头,再吐出一口烟
两个连贯的动作被定格在胶片中
画外的人说,他确实具备一个形体
最后对着洗出来的照片
表示歉意
而我,我也很遗憾
流光千头万绪
我是如何失去一切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