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公共浴室 半是怀旧半是愁（附图）
在寒冷的冬日里，去公共浴室洗上一把热水澡，恐怕是很多上海人的回忆。而今，可供老上海们“孵浑堂”的地方越来越少，有着正宗老上海味道的浴室也很难寻觅到踪迹。记者走访调查沪上的公共浴室，发现其中有诸如丽水浴室这样还保留着老上海味道的老浴室，却也有不少公共浴室存在着卫生、管理等诸多问题。很多老上海喜欢浴室热气腾腾的亲切和方便，也有不少人担心正规浴室会越来越被偷工减料的“杂牌军”所取代。正规军要如何扶持？杂牌军又该如何管理？是当下洗浴行业所面临的问题。
体验老上海浴室：水汽夹杂着香烟味，扑面而来
筹子都有历史
府谷街，隐匿在董家渡路一旁，这条短而窄的小街就如一条普通的弄堂一样，易被人忽略。小街上大多是些破旧的老房子。府谷街50号就是丽水浴室，这栋三层老楼，可以算是这条小街上最体面的楼房了。
这是一家号称有着百年历史的浴室，房子也是老的，虽然经过改建和加层，但线条上还是透着几分老上海流行的Art Deco风格。楼梯和瓷砖也是透着几十年的味道。
上到二楼的浴室，左边通往女浴室，右边通往男浴室。进去之前，要先买筹子。花10元，换一块洗浴的筹子，如果还要搓背扦脚等其他服务，那就另外再买。筹子是竹制的，上面刻着“丽水浴室”的字样，已经被磨得光滑发黄。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的员工都已经说不出这是哪一年打造的了，只说后来做过一批新的，但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供货的那家竹器店现在已不在了。
老客人有专座
推开男浴室的门，里面是休息大厅，一股夹杂着香烟味的水汽扑面而来。靠墙立着一圈衣柜，和游泳池的更衣室一样，不同的是，休息大厅有四十多张沙发榻，供浴客躺卧，客人中大多是老人，赤条条地盖着毯子，怕着凉的会再穿上棉毛衫裤，他们喝茶抽烟，聊天看报，睡个午觉。大厅的高处开着几扇窗，下午的阳光正好直射进来，晒在人身上。据说，以前这里每排榻的价钱都不一样，阳光好透气好的位置，价格要更贵一点。不少老客人在这里都是有专座的。
两位管事的师傅忙里忙外，这边冲开水，那边洗毛巾。把筹子交给他们换取衣箱钥匙，脱了衣服，在澡堂门口拿块洗浴的下水毛巾，就可进去洗了。
各自沉浸其中
澡堂里冒着浓浓的水蒸气，室内热气腾腾，玻璃窗上留着一条小缝透气，不叫人感到太闷。浴客们会把肥皂沐浴露装在脸盆里带进来用，先冲一把淋浴再进池子。有父子俩一同来的，老爷子拄着不锈钢拐杖站稳，由儿子帮忙在身上冲洗。冲洗完，再进里间，房顶呈半圆，犹如一个窑洞，里面是浴池和两张供搓背的床。水池碧蓝色，也不浑，可容纳十几人。水够热但不烫，夹杂着点肥皂味。浴客们也不多聊什么，各自沉浸其中，手在水里搓泥除垢。
可以坐池子底泡着，就露出个脑袋。或者坐阶沿上，露出上半身，冲洗擦背。或者就坐水池边，泡泡脚，舀一盆水冲洗身子。
池子里的水会不停放进来些，再放出去些。有老伯坐在出水口冲着，被搓背师傅大声叫住：“放热水了！别坐那里，要烫的！”老伯有些不高兴，只能退到一边，周围有人笑说：“他就喜欢烫水。”
搓背搓得皮肉痛
老上海洗浴业中，从业者不少是扬州师傅，这里的搓背师傅也不例外。递上搓背的筹子，扬州师傅把毛巾在水中先过一边，拧干后，紧实地裹扎在手上。浴客躺床上，正面背面被严严实实地搓过一遍。扬州师傅手势“给力”，用劲够大，搓得皮肉发痛，搓完，又拿出沐浴球涂了肥皂在浴客身上抹一遍，最后从浴池里舀一盆水，全身冲一遍，爬起一看，发现板上留下许多根“面条”。听浴客们说，搓背并不是每个人都吃得消的，虽然都是大男人，但也会“怕痛”。
泡完澡，出门右手边就是放置“上水毛巾”的泡沫箱子，白毛巾非常烫手，但用烫毛巾擦身上，很是舒坦。擦完身，管事师傅们会把用过的白毛巾收走，放进机器洗，洗完再用热气蒸，放回保温箱，保证热乎卫生。
赤着膊，听听曲
休息大厅里竟然放着流行音乐，循着声音找，发现是从周老伯手中的MP3里传来的。八十多岁的周老伯是丽水浴室的老顾客，天天来报到，一泡就是一下午，房间左边头一把榻是他的专座，下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晒在身上。周老伯赤着膊，胸口还挂着一块金镶玉的坠子，磕着瓜子，笃定听着曲，有种浴室“老大哥”的气场。
同周老伯同龄的八旬老人在这里比比皆是，在丽水也都洗了五六十年，说起来，他们家中都有淋浴设备，但都认为“在这里洗澡舒服”。随着城市变迁，这样的老浴室越来越少，也叫他们对这里更加情有独钟。
浴室中也会有些中青年，他们大多是在附近工作生活的打工者，来这里洗把澡，就匆匆离开，不太会有闲情躺下和老人聊天。
在丽水浴室干了三十多年的乌师傅，指着天花板处的几根铁杆告诉记者，以前浴室是没有衣箱寄放的，衣服都是用叉子挂到铁杆上，也是当年练就的一套功夫。如今，“叉衣服”过时了，但那把用了几十年的叉子仍被丢在房间一角，默默见证这段历史。
浴室老板说：还能经营多久，心里没底
丽水浴室的老板王浩今年五十刚出头，从十九岁到浴室学徒，在丽水浴室里呆了三十多年。在他的记忆里，老浴室的传统带着老上海的浪漫气息。“丽水解放前是私人老板经营，这幢楼是专门为了开浴室设计的，层高、管道、房间格局都是最原汁原味的老上海浴室。解放之后，这里成为国营单位，那时候，每个街道都要配套公共浴室。”王浩刚工作那会儿，公共浴室的生意好得翻天，冬天高峰时，队伍排出五百米，要等上两个小时才能洗澡，洗澡的时候几个人合用一个水龙头。“那时候我们也偷偷带人开过后门，认识的朋友就带他们从后门进去先洗，我那时候靠着这个小权利，香烟、皮鞋、中山装，什么紧俏商品的券都能搞到。”
王浩跟着老师傅学徒，对于浴室里的老传统老切口如数家珍。光一条毛巾，就有大学问，有的要“丢”，有的要“飞”，忙碌的时候，整个休息厅都是毛巾飞舞，要让毛巾在手中灵活转动，又落到规定位置，还要整齐不乱，可不是容易的活计，当年王浩师兄弟几个，练得不好还会被老师傅用叉衣杆责罚。
而客人坐下，毛巾就要跟上，一个人五条毛巾擦身，三条毛巾盖体，不能慢不能错。切口也曾经是浴室服务的组成部分之一，客人消费给了多少钱，那是不能明说的，都要用暗语，十元叫“六块”，二十元叫“台牌”，还有老是赖着不走喜欢揩油的客人，叫“弹簧”，话多的叫“老万”，小青年叫“小秧子”……不过随着老法师们退休，这些切口在这十年已近绝迹了。
王浩最自豪的是自家浴室的服务质量，水深而烫，毛巾洗干净之后都用滚烫的蒸汽蒸过，室内温度常年保持在二十七八度。“有的妈妈喜欢带小毛头来洗澡，因为这里暖和，孩子不会生病。”水烫成本就高，王浩算账，在这里每个客人洗澡收十元，而成本就要接近七八元，虽然这几年政府有过补贴也为他们免税，但经营还是很困难。丽水浴室到底还能经营多久，王浩自己心里也没底。
记者暗访
小浴室问题多
随着城市建设的推进，一边是丽水这样实惠的老上海浴室已越来越难寻觅，另一边，超大型豪华洗浴中心纷纷开张。有需求但钱包不富裕的怎么办？一些小浴室的开张，针对的就是这一消费群体。不过记者调查发现，小浴室虽然经济，卫生状况却堪忧。
罗城路：水很浑，沐浴露有异味
上周三，记者来到位于罗城路上的一家浴室。浴室藏在农贸市场里，并不起眼。沿着狭窄的楼梯进入浴室，入口处是收银台，一名中年男子坐在收银台前。“洗澡15元。”付钱，脱鞋，拿上手牌来到更衣室。更衣室面积不大，只有一名20多岁左右的男子正拖地，看了看记者的手牌，随手一指：“在那里！”
此时是上午10点，浴池灯光昏暗，透过热气，看到有6个中年人泡着。一名搓澡工正在帮人搓背，每擦几下，便将毛巾浸入水池里甩几下，绞干继续搓。
池子里的水浑浊不堪。“你们的水是不是每天更换？”搓澡工喊：“每天都换的。”“那水怎么还那么浑？”“现在天冷，每天洗澡的人都很多。”记者无心再下池浸泡，匆匆忙忙在冲淋龙头下冲洗。
当拿起一瓶标注“力士”的沐浴露准备擦洗时，发现香味有些异常。试着沾一点沐浴露擦洗，始终洗不干净。再次拿起包装瓶看个究竟，未发现有何异样。
10分钟后，记者来到休息大厅。大厅非常幽暗，没开灯，只有一台29寸电视机开着。30多张沙发，已经有10来个人躺着。待记者坐定后，年轻女服务员走过来：“需不需要做按摩？”“不用，但我想修修脚。”不多久，来了位50岁光景的修脚工。据他介绍，平时来这里洗澡的，多是附近的农民工以及小商贩，居民很少光顾。
龙吴路：老顾客自带毛巾，热茶呈红色
上周末，记者又来到龙吴路靠近剑川路附近一家浴室，据当地居民介绍，这家浴室原先是集体经营，后来改制被私人承包经营，生意一直都不错。
进入更衣室，记者注意到顾客都自备毛巾和沐浴露。“浴室不是有毛巾和沐浴露提供，干嘛还从自己家里带来？”“怕这里的毛巾不干净。”他们都是住在附近小区的居民，由于家里卫生设施不甚理想，尤其是取暖设施不是很完善，因此每隔几天就会花上10元到这里洗澡。
在冲淋龙头下拿起一瓶标注“飘柔”的洗发液，但难以冲洗干净，且头发发涩，全然不是平日里用的洗发效果。
勉强冲洗干净后，记者来到休息大厅。服务员端上一杯热茶：“需不需要做脚摩？”“什么都不需要。”听到这话，服务员脸上立即现出不快的神情，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杯热茶呈红色，茶叶如同冬青树叶，水面上还漂浮着几根如同火柴棒般的茶叶梗……
建设路：按摩师不懂穴位，扦脚师傅不消毒
在闵行建设路上一家浴室里，记者亲见一名扦脚工在为一中年男子扦脚后，将扦脚刀用干毛巾擦了一下，随后就为下个人进行扦脚。“你这样不消毒，会把脚癣什么的传染给别人的。”谁知师傅轻描淡写地回答说：“我已经做了好几年了，一直都这样。”
与扦脚师傅不消毒“媲美”的，还有按摩师傅不懂穴位。家住颛桥的驾驶员王维明告诉记者，先不要说按摩手法，有的按摩师傅，甚至没有丝毫按摩的基本知识。有一次，他在浴室里做足部按摩，问按摩师膝盖下外侧有个穴位叫什么，谁知那按摩师支支吾吾答不上。
小浴室服务员：浴室不消毒，沐浴露都是假的
记者先后走访了徐汇、闵行的数个小浴室，发现这些浴室休息厅内几乎都是光线昏暗，让人难以看清沙发上的毛巾和盖被上是否有污渍。在龙吴路的这家浴室里，一位自称从事服务工作的老郑无意间透露出些许内幕：
■记者：这些水每天换，但为什么这么脏？
●老郑：虽然大池里的热水是每天更换，但是在更换中，浴池并不消毒，只是每天营业结束时将水放光而已。
■记者：刚才那位服务员一听我不要服务就立刻变脸了，为什么？
●老郑：这不明摆着嘛，生意没了。
■记者：你们收入高吗？
●老郑：包吃包住，五五分成。比如一个扦脚工，每扦一次脚，顾客付费是10元，但是扦脚工只有5元的提成，没有底薪的。
■记者：其他工种也一样？
●老郑：在浴室里工作，除了更衣室里的和清洁工是拿固定工资，其他人都是拿提成的，基本都是五五分成。搓澡收费是15元，但是搓澡工到手只有7.5元。
■记者；这样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老郑：现在是旺季，一个搓澡工每月能挣上六七千元左右，到了淡季，一般在两千元左右。
在休息室里，记者递了一支烟给空闲着的搓澡工小夏。
■记者：为什么浴室里的沐浴露都很难洗净？
●小夏：都是假的呀，现在上海多数小浴室里用的都是假货。
■记者：哪里买来的呢？
●小夏：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有人用装饲料的大桶送来，我们把它灌进小瓶子里。
■记者：就不怕工商部门来查？
●小夏：从没有听说过用假冒沐浴露会查处。
■记者：也不怕顾客举报吗？
●小夏：这个很难说，一般男宾不讲究这些，假如知道是假货，也不会说什么。女宾么，一般都自己从家里带来的。
（《申江服务导报》作者姜晟颖、孔亮、方乐、朱良胜，摄影周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