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吴启桂:信差 2024-04-22 23:55:12 信 差作者 | 吴启桂上世纪七十年代,通讯不发达,人们的交流全靠书信往来,信件的递送,也就成了联通外界的基本途径。我家所在的潘村镇是区公所驻地,不知什么缘故,这里的信件,邮递人员不是送到家里,而是送到区辖乡政府,再由乡政府工作人员送到各大队部。那时,我家的祖屋成了大队部和知青居住点,一家人挤在祖屋前破旧的土房里,高墙大院则成了上面领导做报告、开批斗大会的地方。尽管是“四类分子”家庭,由于祖父过世较早,省重点中学高中毕业的父亲,按当时的说法,其本人成分是学生,虽受家庭成分影响,但不是批判对象。这样,一些劳动改造活动就都落在祖母的头上,干部考虑我家居住大队部旁,祖上又博施济众,村邻乡舍口碑甚佳,平时只让祖母做一些轻松的事情,大队信件的派送,就交给了祖母。其时我正上小学,父亲就让我放学后,把递到家里的信件,装进书包,帮着奶奶把信件送出去。我也就成了中国年纪最小的信差。信件送到大队部的,是一邱姓年轻人,那时称为公务员,长的很帅,单车骑行技术不错,每次骑车到了院里,总是来一个华丽的漂移,惊羡了多少红男绿女。不幸的是,在一次酒桌上, 三碗白干下肚后昏然倒地,家里人把他放在门板上三天三夜,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我虽是小学生,可年龄不是太小,乡下的孩子上学迟,我九岁才念书,在班里也还算年龄小的,背个书包,送个信件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我这个小信差,在前庄后邻有着很旺的人气。那个时候,除了知青、下放干部信件多些,能有书信往来的,要么是有人在外地工作,村邻多称在外当干部的家庭;要么就是有人在部队当兵,或是推荐上大学的人家。我们大队四个村庄,我背着书包走进哪个庄子,都会带来一阵人群的躁动,急切切跑过来的人围着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书包,似乎这里装满了他们无尽的牵念、担忧,欣喜与期盼。熟悉的叫着我的乳名,没见过的议论着我是谁家的孩子,偶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上前摸着我的头:“这是炮楼家的孙子呀,他家可是个忠厚人家”。我家过去建有炮楼,村人背后习惯称呼祖父“炮楼”。估摸着应该来信却没有收到的人,满脸的沮丧与失望,垂着头黯然走进低矮的茅屋;拿到信的人,急急地撕开信封,看看远在外地的亲人,有什么惊喜的话题,不识字的人家,赶快跑开,去找民办老师、小队会计念给他们听,分享远在他乡的亲人带来的欢悦。大多数人是没有信件往来的,也就是人多凑个热闹,看看这些家在外工作、当兵的人,长没长出息,在城里找没找到媳妇,有羡慕,也有嫉妒,更多的是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向往。欣喜之余, 总有人往我口袋里塞些炒熟的花生、糖爆的玉米花。我带着满足,甚至还有些许的自豪,一蹦三跳地跑回家中,只是看到祖母膀臂上黑底白字的“四类分子”袖章,还有贴在门旁油印的“告诫书”,总有些说不清的耻辱和憋闷。父亲也经常帮村人念信和写信。念信的时候,往往念的很慢,让人家能感受到来信人对家人的嘱托和思念;写信时,听着他们不停的絮叨、抱怨,父亲总是把她们的焦虑、牵挂写的平缓些,写好念给她们听后,把信笺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信封,把富蕴时代气息的邮票,端端正正地贴在信封的正面,然后,把一颗颗焦虑的心、一份份挂牵的情,寄往遥远的异地他乡。 在我的信差生涯中,有两件事情,最是印象深刻、触碰心灵。一是一封来自美国的信件。邻庄一孙姓人家收到来自美国的一封信,这户人家由苏北逃荒落难于此,也识文断字,可一个外乡人还是很不受待见。信件是其姐从美国寄来的,这位孙小姐原是一位国军将领的小妾,解放前夕随夫逃往美国,现供职于一台驻美机构。收到信后,不知是信件内容还是寄信地址,反正是文字出现了沟通障碍,找到一中学英语教师,也没有搞明白,最后还是一汪姓上海知青解决了问题。据说,信的内容倒也没什么,无非是离情别绪,问候亲人近况。问题是信封里夹寄着几张其姐的玉照:波浪卷发,轻纱披身,长长睫毛下的瞳眸,娇媚的夺人魂魄,在高高的教堂背景下,散发出柔美旖旎的风情。女人推开盯着照片、眼珠都要爆出的男人,嘴角微微露出不屑之色,可走时还是偷偷瞟了几眼。在那极左思潮泛滥的年代,这无疑是赤裸裸的资产阶级情调,乡干部上门进行了思想政治教育,让其在回信中宣传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新中国建设带来的翻天覆地变化。后来,在姐姐的资助下,孙姓一家迁居深圳,兴办了一家电子元件企业。二是一封未寄出去的信件。我家的祖屋,土改时不在没收范畴,后被集体无端占用。为了要回房产,父亲不停地找寻有关当事人,请托他们向相关部门说明情况,由于缺乏佐证一直难以落实。有一阵子,父亲一直忙碌的很,走访邻居、问询老人,也不时有一些带着帽子、穿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来我家。一天,父亲整理了收集的材料,写了一份申诉信函,准备寄给上级部门,恰在这时,上海市府一位厅级官员,过去与家庭颇有交往,来函说明当时情况,问题才得已解决。多年后,父亲这份没有寄出的申訴材料,以及一件毛呢外套,也就成了他病逝后留下的遗物。夏天一过,江淮地区就进入了梅雨季节,往往连下好多天不停,望着公务员送来的几封信件,母亲说:“雨天路滑,又没有伞,天晴了再送吧”。想着那辦着手指,算着回信日子的几户人家,我背上书包,披上装化肥的塑料袋,一头扎进雨雾之中。我瘦小的身躯,踏进过无数个家门,拉近了乡村和城市的距离,让村人与远在异乡的亲人,得以情感的交流,也让这偏僻乡村的人,知晓了外面世界的精彩......图片:网络 编辑:董祖芹 赞 (0) 相关推荐 从今以后,我愿做你们的代笔人 从今以后,我愿做你们的代笔人 凤姐| 鸿雁传书不了情 邮政不了缘 张凤翔 我与邮政缘起高中时代.缘起缘落,30多年后的今天,各种即时通讯铺天盖地,我仍与邮政保持着不了之缘. 1980年,父母为了生计,带着3个弟弟远离故土,投靠远在江西德安的一位旁系姑姑. ... 铁路 铁 路 幼年时,我是个胆小的孩子.害怕天黑,更害怕与父母的别离.这一点,与我的祖辈们大不相同.他们远比我强大或者有力.他们在这片土地上一茬茬站起来,又一茬茬倒下去.他们在这里生存. ... 曾经的书信,曾经的岁月 哦!岁月的脚步如此匆匆,三十年时光只是一晃,当年那个刚步入社会的懵懂青年已是年近半百.抽出里面的两页信笺,工整娟秀的钢笔字映入眼帘.读着信文,字里行间满是往日的温馨和情谊,令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一股久 ... 推荐 | 吴启桂:過年了,你还记得那忆苦饭吗? 過年了,你还记得那忆苦饭吗? 作者:吴启桂 现在人们的生活富裕了,过年的格调也越来越高,年尾除夕的阖家聚餐,都移到酒店了,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岁除早上的忆苦饭. 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大年三十的一大早上, ... 推荐 | 吴启桂:疫情之下,人性的光辉与伦理的缺失 写在前面 阴历庚子年春节,是中国传统的过大年. 年关将近,各式各样的年货.迎祥纳福的春联.温馨浪漫的微信.精美别致的贺年卡片,无不写满醇香的年味,弥漫在张灯结彩的城市.乡村.大街小巷...... 平地 ... 推荐 | 吴启桂 : 初夏,最是河虾味美时 文/吴启桂 "今天的河虾这么小,还卖六十块钱一斤"!爱人把塑料袋里的虾倒进盆里,嘟囔了句,明显的很,抱怨河虾卖的太贵了. 上个月,在酒店一跤摔的髌骨骨折,从医院回 ... 推荐|吴启桂:听书 听书 文:吴启桂 小的时候,晚饭后左邻右里喜好到我家串门,时间久了,这座百年老屋俨然就成了一处聚众场所. 那时潘村乡下还没通电,也没什么娱乐消闲.庄上一张姓中年人,落户这里前是江苏睢宁一供销社会计,颇 ... 推荐|吴启桂:天冷了,就回来 天 冷 了 就回家 作者|吴启桂 编辑|董祖芹 照片摄于琅琊山 临来新疆的那个傍晚,母亲把我送到老屋后的路口,拽拽我的衣襟:"听说那里比国外还远,天冷了就回来!" 望着母亲的满头银 ... 推荐|吴启桂:走进月山,探幽千年古寨遗风 走进月山,探幽千年古寨遗风 文|吴启桂 三月初,疫情趋势向好,公路交通陆续恢复.我们一行前往皖西南的宿松,去交接一处湖面的转包事宜. 到达地点时,已是傍晚时分,又下起了小雨,对方交接人员在防控卡点执勤 ... 推荐|吴启桂:故土难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故土难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 文|吴启桂 - 三年前,我从皖东小城明光,来到天山脚下的戈壁荒漠. 八千里路的颠簸,从楚风吴韵的江淮之滨,到了萧芜寂寞的戈壁深处,在一个叫日尕依勒克的 ... 推荐|吴启桂:茫茫戈壁,现代版的“驴驮水” 茫茫戈壁,现代版的"驴驮水" 作者∣吴启桂 五月,携一缕浅夏的清香,走进江淮之滨,恬淡而舒缓,而北疆的荒漠深处,细雨凋零,轻雾漫山,风裹夹着雪花,不紧不慢地飘着,半天也着不了地. ... 推荐|吴启桂:荒唐之人荒唐事 荒唐之人荒唐事 ○ 文|吴启桂 这是发生在我家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在当地也多有人知,文章的目的:看淡得失,放弃恩怨,邻里和睦相处,共建和谐家园! --题记 老家皖东明光潘村的张联,文革期间曾与同学&q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