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补佚第89回：甄家仆投靠贾家门，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清）孙温
1 内容简介
贾府收租子的车在京外，被几个衙役强行征用。贾琏写了一个帖儿，叫家人到衙门去要车。家人周瑞不在家，又叫旺儿，旺儿晌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贾琏道：“这些忘八羔子，一个都不在家！他们终年家吃粮不管事。”
贾政下衙门，问贾琏拿车之事。贾琏回道：“知县并不知情，是下边的人作怪。门上答应私下解决，明儿必定送来。”贾琏因为昨夜叫空了家人，出来传唤，把家人骂了一顿，命大管家赖升查点花名册，并告谕：若有并未告假，私自出去，传唤不到，贻误公事的，立刻打了撵出去！
甄家托人给贾政带来一封信，原来甄老爷被流放，待罪边隅，家下人等都被遣散。而家仆包勇忠心淳朴，不愿离去，于是甄老爷推荐给贾府。贾政笑道：“这里正因人多，甄家倒荐人来，又不好却的。”贾政吩咐贾琏，留下包勇，因才使用。
贾政自从在工部掌印后，监管陵工。贾蓉也要插手弄一点事去，于是去求贾琏帮着在贾政面前说话。贾琏道：“衙门里的事，别人只怕插不上手。就是我去，也只是为的家里的事，并不能搀越公事。”凤姐也说道：“论家事，你的年纪儿又轻，辈数儿又小，那里缠的清这些人呢。”说话间，巧姐被抱进来，看见贾蓉就哭。贾蓉好没意思。
贾芸倒是帮老爷管着工程，这天来看凤姐，才知小红到了凤姐这里。凤姐问起贾芸亲事，贾芸窥探小红情意还在，遂向小红家提亲。
有人在贾府附近张贴字帖，家人有意让贾政看见。字帖上写的是贾芹在水月庵和尼姑们的风月丑事，贾政极为生气，命赖大将女尼们带回府里。赖大去水月庵正碰到贾芹和女尼们喝酒胡闹，赖大不愿声张，谎称宫里传人。贾政因衙门里有事，让贾琏处理。贾琏因与贾芹平素常在一处顽笑，有意庇护，便求赖大遮掩。贾琏怕自己担责，去请示王夫人如何处理。王夫人命解散小姑子，不再让贾芹办事。
2 内在逻辑分析
此回揭示了贾府的两大弊端：一是家仆难管，二是子弟不肖。作者采用了相互对比的写作手法。
通过贾琏处理拿车事件，要办事的时候找不到家人，说明贾府的管理已经混乱。甄家仆包勇到来，一方面带来了甄家的信息，另一方面是与贾家仆进行对比。包勇忠心护主，来之后却被排挤，得不到使用，说明贾府积弊难返。
子弟不肖的主要内容是贾芹的风月案，贾芹仗着亲戚关系谋得差事，却不好好干，染了一身恶习，最终惹出事端。与之对比的是贾芸，从第24回知道，贾芸是靠自己想办法谋得差事，是个有担当有作为的人。贾芸逐渐成长起来，最终能够帮贾政干工程。
贾芸第二次见凤姐，见到了小红，顺利的与小红定亲。这与宝玉亲事的一波三折难以确定，形成对比。
贾蓉的出现一方面衬托贾芸的能干有为，另一方面写巧姐见到贾蓉哭，暗示着将来害巧姐的是贾蓉。
3 内容组合说明
此回包括通行本第93回中贾琏处理拿车事件，甄家仆投靠贾家门，第88回贾芸第二次见凤姐，第93回“水月庵掀翻风月案”和第94回贾府处理风月案的结果。
4 文本分析和还原
4.1 甄家仆投靠贾府
甄家仆包勇到贾府门上，带来甄老爷的推荐信。信中写道：
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虽无奇技，人尚悫实。倘使得备奔走，糊口有资，屋乌之爱，感佩无涯矣。
包勇是“奴子”，“无奇技”，“备奔走”，这样的身份，贾政不会亲自见他和他交谈。而续书中却写道：
贾政道：“你们老爷不该有这事情，弄到这样的田地。”包勇道：“小的本不敢说，我们老爷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来。”贾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包勇道：“因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欢，讨人厌烦是有的。”贾政笑了一笑道：“既这样，皇天自然不负他的。”
这样的谈话，贾政可以和门客谈，也可以和甄家主事的有体面的管家谈，但不会和包勇谈。包勇后来骂贾雨村以及打强盗的经历，也说明他只是个勇武的忠仆，不太可能和人探讨真心不真心之类的话题。
续书中写贾政和包勇还谈到甄宝玉。
贾政又问道：“我听见说你们家的哥儿不是也叫宝玉么？”包勇道：“是。”贾政道：“他还肯向上巴结么？”包勇道：“老爷若问我们哥儿，倒是一段奇事。……从小儿只管和那些姐妹们在一处顽，……他竟改了脾气了，……如今渐渐的能够帮着老爷料理些家务了。”
以贾政的为人，不会提“向上巴结”之类的话，而且说甄宝玉“帮着老爷料理家务”，也是不通的。甄家被抄了，甄老爷“待罪边隅，迄今门户凋零，家人星散”，怎么帮着老爷料理家务？只怕生存都困难，又有什么家务需要料理呢。
贾政不会和包勇交谈，而是会交给贾琏去处理。所以将续书还原为：
贾政看完（信），笑道：“这里正因人多，甄家倒荐人来，又不好却的。”贾政把贾琏叫来，吩咐道：“且留他住下，因材使用便了。”贾琏命带进人来。包勇见贾琏便磕了三个头，贾琏把他上下一瞧。但见包勇身长五尺有零，肩背宽肥，浓眉爆眼，磕额长髯气色粗黑，垂着手站着。便问道：“你是向来在甄家的，还是住过几年的？”包勇道：“小的向在甄家的。”贾琏道：“你如今为什么要出来呢？”包勇道：“小的原不肯出来。只是家爷再四叫小的出来，说是别处你不肯去，这里老爷家里只当原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所以小的来的。”贾琏听到这里，笑了一下。贾琏把管家赖升叫来，吩咐道：“带他下去罢，用着时，派一个行次儿。”
4.2 贾芸第二次见凤姐
贾芸的形象在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判若两人，高鹗将贾芸视为卖巧姐的奸兄，所以文字多有丑化。
续书中凤姐第二次拒绝贾芸谋事的文字，说得在情在理，应该有曹雪芹的原文。但是说话的人不对。老爷主管的事情，侄儿媳妇怎么可能有说话的地方，若是帮着做事的侄儿还说得过去，所以这段话应该是贾琏所说。说话的对象也不会是贾芸，贾芸的关系毕竟疏远些，拿珍大爷来比，是不合适的。而且“你在家里什么事作不得，难道没了这碗饭吃不成”这句话也不适合贾芸，贾芸家穷，并无房产田地可以依靠，不做事是真的没饭吃。说话的对象应该是贾蓉。贾蓉的关系更近，而且贾蓉有家产，可以什么事都不做。曹雪芹写贾蓉谋事不成，是反过来衬托贾芸的能干。贾芸不是靠关系在差事上挂个名，他是靠真本事吃饭的。
可将续书内容改为：
贾政总办陵工，贾芸帮着干工程，贾蓉见了也想插手，便去求贾琏。贾蓉道：“侄儿有几个朋友办过好些工程，极妥当的，二叔在老爷跟前提一提，让侄儿也办得一两种。”贾琏道：“衙门里的事，上头呢，都是堂官司员定的，底下呢，都是那些书办衙役们办的，别人只怕插不上手。自己的家人，也不过跟着老爷伏侍伏侍。就是我去，亦只是为的是各自家里的事，也并不能搀越公事。”凤姐接口道：“论家事，这里是踩一头儿橇一头儿的，连珍大爷还弹压不住，你的年纪儿又轻，辈数儿又小，那里缠的清这些人呢。你在家里什么事作不得，难道没了这碗饭吃不成。”贾蓉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时奶妈带了巧姐进来，那巧姐儿身上穿得锦团花簇，手里拿着好些顽意儿，笑嘻嘻的。贾蓉便站起来笑道：“大妹妹，你要什么好东西不要？”那巧姐儿便哑的一声哭了。贾蓉又道：“妹妹生得好相貌，将来是个有大造化的。”那巧姐儿回头把贾蓉一瞧，又哭起来，叠连几次。贾蓉看这光景坐不住，便起身告辞。凤姐心想：这巧姐儿真怪，见了贾蓉好象前世的冤家似的。
重阳节快到，贾芸备了些礼物去看望凤姐，不想见到小红。小红回凤姐：“芸二爷在外头要见奶奶。”凤姐便道：“叫他进来罢。”小红出来，瞅着贾芸微微一笑，贾芸赶忙凑近一步问道：“那年见姑娘是在宝二叔房里的，姑娘几时到了这里？”小红怕人撞见，不等说完，赶忙问道：“那年我谢二爷的一块绢子，二爷见了没有？”贾芸才要说话，只见一个小丫头从里面出来，贾芸连忙同着小红往里走。两个人一左一右，相离不远，贾芸悄悄的道：“回来我出来还是你送出我来，我还有话儿跟你说呢。”小红听了，把脸飞红，瞅了贾芸一眼，也不答言。同他到了凤姐门口，自己先进去回了，然后出来，掀起帘子点手儿，口中却故意说道：“奶奶请芸二爷进来呢。”
贾芸给凤姐请安，凤姐笑道：“听你二叔说，你越发能干了，帮着老爷干工程了。”贾芸笑道：“这都是托二叔和婶娘的福。没有你们帮着，我哪有这机会。”凤姐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亲事定了没有。”凤姐的话正中贾芸下怀，贾芸笑道：“母亲可不是着急定亲了，说了好几家。”凤姐问：“有中意的没有？”贾芸道：“还没有。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总得双方都满意才好。”贾芸边说边偷偷瞅小红，小红脸发烧，连忙低下头。
贾芸出来，小红跟着送出来。贾芸悄悄道：“还不知道姑娘是哪家的，想托媒人，找不到地方呢！”小红红着脸说道：“你只说是林之孝家的红玉就是了。”
4.3 贾芹的风月案
风月案的文字，有一处应当是高鹗添加了内容。
且说那些下人一人传十传到里头。先是平儿知道，即忙告诉凤姐。凤姐因那一夜不好，恹恹的总没精神，正是惦记铁槛寺的事情。听说外头贴了匿名揭帖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忙问贴的是什么。平儿随口答应，不留神就错说了道：“没要紧，是馒头庵里的事情。”凤姐本是心虚，听见馒头庵的事情，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上攻，眼前发晕，咳嗽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平儿慌了，说道：“水月庵里不过是女沙弥女道士的事，奶奶着什么急。”凤姐听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说道：“呸，糊涂东西，到底是水月庵呢，是馒头庵？”平儿笑道：“是我头里错听了是馒头庵，后来听见不是馒头庵，是水月庵。我刚才也就说溜了嘴，说成馒头庵了。”凤姐道：“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馒头庵与我什么相干。原是这水月庵是我叫芹儿管的，大约克扣了月钱。”平儿道：“我听着不象月钱的事，还有些腌脏话呢。”凤姐道：“我更不管那个。你二爷那里去了？”平儿说：“听见老爷生气，他不敢走开。我听见事情不好，我吩咐这些人不许吵嚷，不知太太们知道了么。但听见说老爷叫赖大拿这些女孩子去了。且叫个人前头打听打听。奶奶现在病着，依我竟先别管他们的闲事。”
续书是要与第15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相呼应，由水月庵和馒头庵之误，表现凤姐干了坏事，怕遭报应，心惊胆战的状态。但是第15回，明明白白的写着：“原来这馒头庵就是水月庵，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寺不远。”水月庵和馒头庵之误，其实是高鹗弄错了。
凤姐听到点风声，就唬得吐血，这写得太过分了。而且平儿貌似安慰的话也不通，这事与凤姐无关，平儿为何多事，去吩咐人不许吵嚷？平儿要凤姐不管这事，却又叫人前头去打听，自相矛盾！
曹雪芹原文里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其表现的意思比较简单。凤姐一听水月庵出事，马上想到是克扣月钱。因为水月庵的月钱是凤姐克扣的，这是与凤姐有干系的，被老爷太太知道了不好。贾芹为自己辩解时，只敢说“庵里月钱是月月给的。”他可不敢说按时足数之类的话。凤姐热心帮贾芹谋事，是有私心的，贾琏是知道内情的。当初是贾琏在贾政面前推荐的贾芹，所以贾政会责备贾琏，贾琏可能会埋怨凤姐，这是凤姐担心的。
可以将续书改成以下文字：
且说那些下人一人传十传到里头。先是平儿知道，即忙告诉凤姐。凤姐听说是水月庵的事，说道：“这水月庵原是我叫芹儿管的，大约克扣了月钱。”平儿道：“我听着不像月钱的事，是些腌脏话呢。”凤姐道：“那不与我相干。你二爷哪里去了？”平儿道：“听见老爷生气，他不敢走开。”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凤姐欲待问他，见贾琏一脸的怒气，暂且装作不知。
（说明：关于贾芸的故事分析，参见《金盆虽破份量在—贾芸故事》。关于贾蓉的故事分析，参见《害巧姐的“奸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