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马维驹诗歌十首

【名家简介马维驹,男,甘肃会宁人氏,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发表于《诗刊》《诗歌月刊》《中国铁路文艺》《参花》《绿风》等上百种刊物,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缝隙》《深雪》。

水啊水

最离不开的,是水

最识不透的,也是水

最惹不起的,还是水

柔软的水,加了压力,就能切开钢板

水加热时,鱼会慢慢失去信任

水沸腾时,天上的云都会停下来,敞开怀抱

水,认准了大海,十道大坝也拦不住

最多的水,在大海

最深的水,在人的眼窝

泪水和海水一样,都染上了咸涩的味道

前天见到张老兄

问他为什么皱纹都消失了

他说:水太多

每一次透析,都要从血中滤掉四千毫升水

偏爱

送完孙女,照例擦灰尘

瓶瓶罐罐发出的微弱反光,犹如细语

唠叨着祖孙三代的日常

我手中的抹布,招呼着每一件琐碎

犹如挨个儿问候早安

我的药瓶,老伴儿的保健品罐

儿子的水杯,还有小孙女的奶瓶

并肩站着

仔细擦拭一遍

退一步瞧瞧

就数那只小奶瓶,最好看

自然的力量

根本不用担心

人类退场,地球将会怎样

不要转身,身后一无所有

吴家岔,人欢马叫一千年

我看到,大自然抹去人类的痕迹

只用了半寸光阴

防御土匪的堡子,完全归于黄土

马车驰过的大道,几无踪迹可循

那些庄院老屋啊

生生死死的过往,掩在杂草的根须中

只有祖宗的坟丘,垫高了空蒙的月色

我拎着童年和乡愁

找不到一处可以安放

只得播撒在蒿草丛中,寄放在野兔耳廓

成为一缕无根的尘烟

顺风散去

那些曾经驯养的地块、老井、小径

悉数野化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一只大手,拂过山川

该收回的,全部收回

我站在陡峭的山坡,像一只误闯的野类

保持着奔逃的姿势

山中神思

在半山腰的这个房间

我把电纸书、纸质书、手机、电脑轮着看

频繁进出于古往今来的大小切口

带着莫名的忧愁和不安

满山是浓密的杂树林,在夏日的阳光下

保持着各自的姿态

山风阵阵,在树尖上显灵

不远处的国道,呜呜咽咽地,似乎在提醒着

人类的奔忙,比山风更辛苦一些

有一阵,国道长久寂静

我停止所有阅读,树梢一样顺从自然的力量

摇摇摆摆,迷迷糊糊

如果不是国道掀起新的啸叫

我真的忘却了一切俗务,忘却了

我已经饱经世事

怀抱撼不动的清醒和定力

等待

今夜,月光凉薄,适合私奔

今夜,露水圆润,适合思念

我躺在故乡的山坡

等月食

等英仙座流星雨

等庄子上的鸡鸣狗叫

所谓故乡

已无故人

归来,不用进村

我的等待,如此庄重

就像明月,等待地球的庞大身影

就像亲人,等待一句承诺

自省录

思想立于危岩

风,变幻着方向

曾经试图改变思想

就像风向标,顺从风

怎奈灵魂执拗,关节僵硬

一颗高钙的心

不媚,不惑,不跪

思想立于危岩

肉身在荒芜之地俯伏

湛蓝的渴望,在云霓之上

我却吻向泥土

荒草之下,有蝼蚁,也有白骨

大地赐我一百来斤的引力

灵魂带不走负累

思想立于危岩

我在闷热的人世梦蝶

有清流奔突而下

归于世间的混浊

危岩摇动

苍生为之惊慌

我虽在浊流中沉浮,思想立于危岩

我愿是……

我愿是一道浅浅的坎

横陈在你每天必经的路上

一路走来,你裙裾摇摇

到我的面前

你步态迟疑,目光低垂

略略犹豫地,迈过我

发一声无奈的嗔怨,和无声的叹息

我愿是一道陈年伤疤

躺在你的手臂

因为我,你心里装着小小的不快

注视着,抚摸着

阴雨潮湿的季节,我会让你

再一次记起曾经的疼

我是你的隐私,在陌生人面前

你小心地,藏起我

我愿是一场薄薄的雪

只下在你的小院

开门的瞬间,我接住你的惊喜和尖叫

你的脚下,有我快乐的呻吟

我柔软地为你展开

我知道,会有一天,冬雪化尽

而我的心中,依然印着你的串串足迹

我愿是你心中的一块碑

我有石头的沉重和土质的柔肠

有的季节

我会结满晶莹的泪珠,长出苔藓

当你孤独时,会不会坐下来

拂去泪珠,拨开苔藓

你一定能够看见

那些清晰的文字,每一个笔画

都流淌着我的爱意

诗是苦一些的药

用宗教的虔诚服药

用服药的心态写诗

相信药,就是相信生命,仍然有药可救

相信诗,就是相信人间,尚有净土

每月定期面见医生

忏悔一样陈述

赎罪一样祷告

如同信徒,顺承劝诫和训诲

定好闹钟,用少量时间服药

用剩余时间写诗

活得足够久,诗,染上百草的味道

诗是苦一些的药

请不要轻易触碰,这短短长长的句子

鸦片一样,上瘾

唯有生死,或可脱毒

楼兰峡谷

小泉沟峡谷

装满了细沙、风和石头

夏季还装洪水

一名寻找玉石的哈萨克族小伙子

倒在峡谷半坡

远一点,是装玉的口袋

再远一点,是一辆摩托车

好多年了,摩托车稳稳地站着

车头冲着回家的方向

出了峡谷,再穿过两百多公里沙漠

有一顶毡房

女主人升起的炊烟,斜斜地弯向峡谷

就像一只摇动的手臂

找妈妈

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是找妈妈

不在厨房,就在猪圈

不在柴火堆,就在邻居家

在自留地

在糜地湾

有一次,从傍晚找到深夜

找哭了

后来,每次回到故乡

都是为了找妈妈

雪落雪化,草枯草荣

她就在山坳里

静静地

藏着

我从中年找到老年

每一次

都能找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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