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傍晚大约七点钟。一辆面包车下来五六个穿着藏青色上衣的男人。去买猪头肉吧。其中一个说。不想吃肉什么的,想吃点素的。另一个回答。他们结伴走向超市。
建筑工人?不像啊。那是什么人?这样疑惑着,继续穿过马路。风很大。穿了长裙和长袖衬衣出门。夏天随着台风的到来结束了。卖西瓜的小货车停在路边,妇人带着两个孩子,不见男人。剖开的西瓜发出清甜的香气。一块三。她的声音粗壮有力,带男子的豪爽。开西瓜的刀大而锋利,闪着光。声音消失在身后。风吹动头发,真是凉爽啊。在马路边等红灯,人聚得越来越多。几天没有出门,大脑与世界仿佛断了联络,回到人群中需要重新连接,活动身体,适应节奏和语言。海水退下去,风吹动白浪。黑云压顶,天空很低。海滩一个人也没有。是大家达成了某种“浪大危险”的共识?又见穿藏青上衣,亮黄马甲的几个男子。是警察。恍然大悟。再往前几步,又一组。海岸人来人往,警察穿插其中。经过风啊雨啊的几天,都出门透气。带着伞。雨可能突如其来。熟识的人热切地打招呼,空气中一股类似节日的欢快气息。是被恶劣天气释放后的自由。一对父子在海边,拿着捞网。他们是最接近大海的两个人,突兀地,像是站在舞台中央。一个警察走上前去。男人带着小孩回到岸上。负气地扔掉捞网。小孩子一言不发。经过他们身边,一阵酒气。心头一紧。海岸拉着警戒线。台阶破损,栏杆断裂开。巨石跌落在台阶下。风雨海浪的威力如同发狂的巨人。我在黄昏渐渐暗下来的光线中看不出巨石从何而来。风大雨疾时分,大海是怎样一番面貌?想象巨石落下、栏杆被折的时刻,场面定是可怖。预报台风在8月10号登陆本地。9号黄昏,海岸熙熙攘攘。镇子上连锁超市的员工穿着统一服装,三三两两一组,给乘凉、锻炼的人发放店庆活动的宣传单。声音热情洋溢。他们其中一人拉着大音箱,传出大气磅礴的女高音,伴奏气壮山河。我接过单页。心里想着,台风要来了,活动……真是不幸。可是他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眼前只有店庆活动,情绪高涨。我并没有抱着对天气预报的确信。毕竟,就是天气预报这回事嘛。而且,刚刚看过绮丽的落日前的云朵。然而又不是完全不在意台风来的可能,所以对那些兴高采烈的人们忧心忡忡了一会儿。准确地说,当时心里在问询着谁:台风真的会来吗?还有理性地分析:这里是北方安全宜居的海边,台风在此地稀少。上一次大规模的台风还是十几年前,8月份,名叫“麦莎”的台风。散步时分,头脑进行着一场他人不见的隐形电影。和脚步一样不停。
事件之前的预报,生发了期待本身。并因为预报的提前,在预报与实际发生之间的空隙里,期待像是加了酵母的面团——预报可以说就是强力酵母——越发越大。看着面团鼓胀,不知如何是好,焦躁而无措,“怎么办怎么办”地问自己。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等待,焦躁,继续等待,更加焦躁。唯有发生,确实地,掷地有声地发生,才会使心绪的尘土落定。咔嚓一声响雷。接收到了信号。倏地站住脚。台风的到来不是响雷。它有自己的脾性。不干脆,不着急,不可被消灭。人们等待,也躲避。10号那天,我抬头看天,低头看书,尽量不去理会那团正在发酵的面——那怎么可能,它都快要充满我的屋子了。11:35,风比平日大一点,天有点阴。昨晚拿进窗外的花。它开得繁盛。这是我养得第一盆有点成功的花。13:05,蝉鸣声声,出门买牛奶和面包。常喝的那一款没有上架。可能因为台风,不送货了。风很大,海浪声响亮。我急忙赶回家,害怕雨突然来,家里的窗子都开着,衣服还晾在窗外。17:27,趴在床上读完帕慕克的一篇演讲,凉风起了,天有点阴,雨要来了吗?我在对台风和雨水的等待中又焦躁又心安。(心安是因为屋子安全,食物充足——我身穿盔甲,拿着矛和盾,鼓足勇气,一刻不歇地盯视远处。怪物,我准备好战斗了!)18:03,六点钟,部队的下班号准时地吹响。在这之前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一点,拿进晾晒的衣服,关了窗子。风声一点点地大。下雨了,窗外有人说。我看看地面,没有雨点。也许那个人说的是将来时。此刻,风声更大了。只留了客厅的一扇窗,坐在窗边,想仔细看看这等了一天的雨水确切地落下来的时刻。阿姨们都回家了。也许不是因为下雨,只是因为要做晚饭了。19:12,在厨房里借着黄昏的微光洗碗。阿姨们三三两两地在楼下聊天。嗯?没有下雨?原来刚刚不过是山雨欲来的气势。晚饭吃了一天的余剩食物,卷饼配辣椒鸡蛋和酸豆角。中午做了这两道菜,煮了黑米粥。左手因为碰辣椒,在一天剩下的时间里火辣辣。洗毛笔,刷牙,下楼扔垃圾。已经有细密的雨点。还是有人从从容容,聊天,用器械锻炼。我急匆匆地回家,关上房门,继续听福尔摩斯的故事。舒了一口气。雨终于来了。21:44,风声很大,雨似乎只下了一点。打开电视,走完今天的一万步。步行,代表了某种想战斗下去的决心。电视剧《暗算》拍得不错,有电影般精彩的台词、情节和镜头。然后,看男排比赛。第四局打平。好精彩!这个夏天,跟排球比赛结缘。23:56,看完一部叫作《中央车站》的巴西电影。巴西风光真美。怪老奶奶和小男孩。她陪他去找爸爸。但人生奇妙,最终说不上是谁在陪伴谁。有时大人更需要小孩的真挚,那会唤醒一些什么。小男孩长得像朱莉亚·比诺什。他在剧中叫约书亚,是圣经上的名字。他的爸爸叫耶稣。此刻,风刮响窗子,雨水哗啦啦地响。没有空等。
伴随着“利奇马”的到来,生活上到另一条日常轨道。待在屋子里。心绪平静。乏善可陈。平庸得仿佛夏天里的任何一天,没有留下特别印象。“利奇马”盘桓几日,去了别处。它的威力已是强弩之末,它即将消失。一同渐渐消逝的还有这个夏天,它如此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