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院子里的枇杷树
风雅|院子里的枇杷树
枇杷树寂寥地生长,寂寥地开花,寂寥地结果,寂寥地守护着我家的院子。
——题记
我家院子里的枇杷树,是当年公公种下的。其实不能算种,只有树苗才叫种,那是一根树枝,叫插枝更准确。记得那是一个三月,大地回暖,在这个季节里,但凡有生命的东西都开始活跃起来,把积攒了一冬的力量,一点点地往外迸发。空气里氤氲着生长的气息。
那一天,我正在院子扫地,一阵自行车的叮咛声响过。我抬头望时,公公推着车从敞开的院门进来,老榆树一样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我注意到他自行车前把上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包裹着一根树枝,树枝太长,一大半裸露在袋子外面。我好奇地问是什么,公公说是从乡下亲戚家的枇杷树上掐下来的树枝。公公说话时并不看我,而是停好车,径直到楼梯下面,他堆放工具的地方,找到锄头和镐。然后,在靠近大铁门的地方,撬开地砖,刨了一个坑,把枝条放进去,再把挖出的沙土覆盖上,用脚踩实,完了,拎了半桶水倒进填好的坑里。我本想阻拦的,可公公一进屋就喊下了楼上做作业的女儿,告诉女儿他要在院里种树。女儿拍着小手,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我瞧着祖孙两人兴致勃勃的认真劲,只好把肚子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也就是因为强忍着不高兴,把来不及说出口的不同意,像唾液一样咽下去了,枇杷树才在我家院子扎下了根。不过那时,大家并没有对树能否存活抱多大希望,毕竟那是没有根基的东西,只当是带小孩玩了一个游戏。
不是我不愿意在院里种植树,而是两代人在观念和方式上有了分歧,当然这分歧发生在公婆和儿媳之间,就会无限放大,发展为裂痕。
院子是铺着彩砖的,我当时心血来潮嚷着种花,就在两头挨着院墙的地方,空出了长条形的空地,砌了一尺高的砖外面贴上瓷砖,算是花坛吧。时间哗哗过了一年,花坛上没长出花,倒蹭蹭地窜出了许多野草,直到公婆住到家里。很快,粉色的月季,白色的栀子花,紫色的鸡冠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院子有了色彩有了生气。公公还不满足,他把一辈子对土地的情感,全身心投入了这两块旮旯里,见缝插针地种上了葱啊蒜啊,还种了丝瓜,小小的丝瓜藤,像春蚕吐丝,爬满了院子,碧绿的大叶子,金黄色的花,还吊着圆圆的丝瓜,丝瓜呼啦啦长着个,一天一个样儿。院子在郁郁葱葱中,显得生机盎然,又透着清凉。
可是接下来问题来了。这些生命需要肥,我家可没有公公乡下房屋后面的满是蛆的“茅茨”。公公因地制宜,不知从哪里捡了一个破缸。这下好了,平时被我们扔掉的烂叶子、洗米水、动物的内脏,还有被我们从口里吐出的残渣,全被他当宝贝似的拾缀起来,精心地封存在破缸里,这还不算,家里随便哪个角落,都藏着他作为肥料的鸡毛鸭毛破瓶破罐。院子里被发酵得臭气熏天,招来了绿头苍蝇虫子嗡嗡乱飞,连邻居都委婉地提出抗议。我开始提醒公公,注意公共卫生。公公当了几十年的公社干部,轻易听不见别人意见,依然我行我素。终于,我忍无可忍,大发雷霆,指责着他种种劣行。那个自古以来连清官都判定不了孰是孰非的家庭矛盾,本来还隔着一层薄纸般的脸面,这下被我捅开了豁口,平静的日子冒起了硝烟。
我憋闷着气,不再观赏院里的花红柳绿,自然也不去瞧那根枇杷条。偶尔睥睨一眼,发现树枝竟然泛活了,吐出了新叶。公公婆婆和女儿侍弄着。
翌年,我们全家搬到南方,公婆去了弟弟家,院子拜托哥嫂照看。其实哥嫂一年有大半年呆在广东的儿子家。院子瞬间萧条了,寂静了。
时光荏苒,八年弹指一瞬间。今年春天我回到了黄梅。还走在巷子口,迎面碰见了隔壁邻居,她笑容可掬地说:“我说你家的枇杷今年怎么这么茂盛,原来家人回来了。”真的,远远地我看见了枇杷树的叶子,透过铁栅栏,越过墙头,仿佛挥舞着无数只手欢迎着我。一股温暖陡然涌上心头。枇杷树枝繁叶茂,蓬蓬勃勃,离近看老叶中间又生长着许多嫩绿的叶子,就在那新绿中间,坠着一串串绿色的枇杷果,果很小,不细看还发现不了。枇杷树和顽强绽放的月季,撑起了院子里的春天。
枇杷树俨然成了我的亲人。我每天要站在它的旁边,观摩着它,它摇摆了树枝回应着我,我们像亲人一样诉说着家常。我看着它并不粗壮也不物伟岸的躯干,却像一把大伞撑起了密密匝匝的枝条,不得不惊叹它强大的生命力。它从一根树枝,到生根,再牢牢地把根扎进土壤里,这需要多大的力量。更何况它孤独寂寞,独自顶风傲雪,抵御着一切侵蚀。可惜公婆已经作古,要不,看到今天的场景,他们的心地该生出怎样的欣慰和自豪。
枇杷在一天天地长大、变黄。有几棵枝条被压得沉甸甸的,我忍不住伸手摘了一颗,剥开皮,轻轻咬了一小口,酸,然后吐了出来,心里在笑自己居然像个孩子似地馋嘴。我仿佛等待一个生命的降临,守候着枇杷的成熟。枇杷在我期待中终于变成了黄色的时候,哥嫂也回来了。院子里热闹起来了。哥哥站在人字梯上,用剪刀剪下一串串澄黄圆滚的枇杷,他说这样子才是熟透了的。哥哥动作轻柔地像剪婴儿的脐带,我和嫂子拿着篮子站在旁边接应,我们欢声笑语地过节一般。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吃枇杷。我一向崇尚精致生活,对吃水果,也是挑选有型有色的,对枇杷这种制成的止咳枇杷膏远比枇杷名气大的水果,从未吃过。这第一颗枇杷,我带着虔诚和敬意。洗净,剥皮,皮很薄,撕开一个口,露出了白色的果肉,晶莹剔透,闪着诱人的光泽。我用手指将果肉挤到嘴里,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吃。我让那种味道久久在舌尖上搅拌、咀嚼、品尝,让那种酥软的感觉润遍全身,才慢慢咽下去。仿佛吃的不是枇杷,而是这些年的生活,这些年的酸甜苦辣。咽下的一刹那,我想起了种树的人,公公婆婆,想起院子里曾经的葱茏,想起了过往的岁月,不由得百感交集。不知心中涌动的是枇杷的味道,还是生活的味道。
我禁不住又打量起枇杷树。毫不起眼的一棵树。此时也是龙眼上市的季节,枇杷和龙眼在外形和口感上也差不离,但它远没有龙眼名贵。嫂子说它开花时的时候,也是不起眼的,小小的淡黄色花,掩映在锥子状的叶子中,不芬芳也不绚烂。枇杷树开花是在寒冬季节,它只是默默地开花,而同样在寒冬季节开花的梅花,却盛开得热烈嚣张,被千古传诵,万众瞩目。
枇杷树寂寥地生长,寂寥地开花,寂寥地结果,寂寥地守护着我家的院子。
我突然觉得枇杷树像我的公婆他们,普通平凡,却坚韧顽强,广袤的土地上正是有了他们,才能生生不息,生机勃勃。
我小心翼翼地剥下几颗枇杷,埋在树下面的土里,算是对公婆的祭奠。我为当年的无知的行为深深地忏悔。
抬起头,再看枇杷树,硕果累累的枇杷树,这是公婆留给我们的果实。刹那间我想起我的女儿,我不知道,我能给她留下什么?
作者:风雅 湖北黄梅人 热爱黄梅戏、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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