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亲子困局如何破?

有位大学三年级学生来找心理咨询师,他说他对现在学习的专业不感兴趣,本来想转到自己从高中就喜欢的计算机专业,结果大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就没有尝试换专业,现在大三了,也不能转专业了,觉得非常后悔和郁闷。
咨询师问他当年高考之后填报志愿时为何不直接选择计算机专业。他说当时拿到考分,发现进入这所大学也算绰绰有余,而这所大学招生分数最高的专业就是现在他学的专业了。他的父母告诉他,如果填报计算机专业,就“浪费了太多分数”——他当时的高考总分比该校计算机专业通常的录取分数高出了很多。而他现在学习的专业在该校排名第一,在全国排名第三。父母认为他辛辛苦苦读三年高中,虽然没考上在全国排前三的大学,上一个全国排名前三的专业,“也算对得起高中的拼搏了。”
听到这里,咨询师心里也被震了一下:这个来访者的父母用这种方式思考问题,看上去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样子。
这个大学生也觉得父母的分析言之有理,于是听从了他们的建议。但是进了大学之后却又是百般难过。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他考虑转到计算机系就读,但是父亲的另一句话让他犹豫了:“如果你转到计算机系后悔了,但是又无法调回原来的专业怎么办?”言下之意是:如果你转了专业结果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你又回不到原来的专业了,你不就亏了吗?
依旧言之成理,让人不好反驳。
笔者在心理工作中也碰到不少如上面的咨询师所描述的这种父母。这样的父母多属于中产阶层,大多从事着中小学教育、会计、护理和技术工作,思维严谨,做事认真细致,控制欲高。他们希望孩子的每一步都走得圆满,每一项人生决策带来的都是利益的最大化。希望孩子在人生中的每一次改变,都像下象棋一样,预知好几步之后会发生什么,步步为营,从容落子,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然而这样的父母把工作中的思维方式拿到自己作为父母的角色中,尤其在指导孩子的人生重大决策的时候,结果常常是南辕北辙。
不过笔者发现,除了因为职业或者性格带来的思维习惯导致父母在扮演家庭角色时有可能误入歧途,整体而言,面对青春期以后的孩子的心理成长和现实抉择,父母普遍是不知所措的。只是严谨控制型父母在这种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变得更加严谨控制,亲子冲突因此格外激烈。而有的孩子就像上面的来访者那样,迷失于父母的“理性”思维之中难以自拔。
不擅长做青春期孩子的父母,而又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做他们的父母,这就是当今无数父母面临的“青春期亲子困局”
如今的社会,在青春期到来之后,孩子依然保持着对父母的依附关系达四年以上,读大学的孩子还要在一种半依附状态下与父母相处另外四年以上。这种状态成为年轻人生存的常态,在人类历史上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而古代社会在青春期之后,一个人就要面临婚姻、自食其力和养育子女的考验。青春期的孩子迅速从父母那里获得独立,心理在新的身份下迅速成长。现代社会的年轻人因为需要经过复杂的学习才能获得生存技能,受教育时期不得不延长,也不得不延长和父母的依赖关系。
然而面对这些延迟离开家庭的孩子,父母普遍感到梧鼠技穷。

《二十不惑》剧照

父母在孩子抵达青春期之后,并不具备与孩子畅通交流的天然的心理能力。一个婴儿的母亲本能地知道她的孩子需要什么,知道怎么和孩子交流;一个幼儿阶段的父亲也本能地知道在孩子面前扮演一个强者的角色,小学阶段的父母知道如何鼓励孩子勤奋不辍。然而孩子到了青春期,他们的父母本能就捉襟见肘了——大自然并没有在他们的DNA里写下这部分角色脚本。当他们试图和孩子平等相处的时候,发现孩子迅速地“爬到头上来”“得寸进尺”,当他们依然保持着父母的威严的时候,孩子们则嗤之以鼻,坚决不肯受制于人。
在手忙脚乱中,父母的不安全感一时间达到顶峰,对孩子反而可能抓得更紧。在一个本该放手的时期却要格外地抓紧,对于亲子双方,实在容易变成一种恶性循环。这一段经历可能在孩子内心里内化出两个部分:(1)坚决而激烈的控制欲,以及对“理性分析”和计划性的迷恋;(2)对不受任何控制的自主选择的渴望。
如今许多年轻人都经历过张力巨大的青春期,人格里或多或少有这两面,其中内在冲突最激烈者,时不时会陷入瘫痪之中。他们一方面希望生活有很高的可控性,另一方面又希望有一个精彩自主的人生。
在可控性焦虑的驱动下,他们希望通过逻辑思考和理性分析走对人生,永不出错,然而经常发现现实在和他们开玩笑。在棋局里,每个棋子能怎么走动,都被规则完全确定下来,而且最后的输赢也是明确的。可是人世生活的本质恰恰是无常不定。那种总想提前把握未来的想法,带来的大多是刻舟求剑式的效果。
如果他们在体验到人生的诸多不确定之后仍然执着地继续追求确定性,他们就只能选择挑战性越来越小的生活。比如寻求一份稳定的、有保障的工作,尽量逃避需要自主性和主动性的职位和其他社会角色。但是在青春期内化的渴望把握自身命运,活出与父母不同的人生的愿望又让他们无法安于这类平淡无奇的生存方式。结果他们迈向未知的时候无比焦虑,停留在当下的时候亦相当失望。
除了现代家庭结构的因素,孩子的青春期发展还面临着另一个新状况:工业化的系统教育带来的一种与“青春期亲子困局”相似的困境。在系统教育模式下,那些从小学习格外认真,周密严谨、尽量不出错,非常在意成绩和名次的学生逐渐在升学竞争中胜出。于他们而言,学习就是一种时刻都在赛场上的竞技活动。每一次考试,每一道题都事关重大,都和他能否站到别人前面息息相关。他们不大可能带着尝试心态去接触新事物,不会乐于在错误中摸索。所以虽然系统教育模式造就层出不穷的优异学生,而新观点、新产品、新艺术、新的管理方式和生活方式却经常与他们无缘。
《我们的青春期》剧照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曾有一个比喻,他说:“一个能干之人能击中别人打不中的目标,而一个天才能击中别人看不到的目标。”
如果教育太热衷于培养能够精确地击中现成目标的“能干之人”,却并不关心如何培养学生看见问题并解决问题的能力,那么学生走出校门,就会依然凡事寻找标准答案,渴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害怕需要付出代价的探索。已经没有了习题集和参考资料,那么就转而去看前人怎么做、周围的人怎么做、权威们怎么做。(如今还要加上一条“网上的人怎么做”。)而自己的亲眼所见,切身的体会,经验的积累,犯错后的反思,都被放到极其次要的地位,甚至于完全没有地位。
所以这种教育会产生一种悖论:在信息社会,我们需要有智慧、能创新的人才,因此我们更加重视教育、更加拉长教育年限。然而基于这个目的所建构的教育,却又系统性地压缩了学生进行自主探索的机会
《青春派》剧照
对于本文所述的种种“困局”,笔者并不认为存在一劳永逸的改革方案。在任何时代,人类都有“扎堆”的倾向,把每一种意图良好的人才培养模式贬抑成内卷活动,变成社会进阶的工具。从来就只有少数家长和教育者有勇气去选择以培养健全完整的人为目的的教育。具有探索精神和创造性的人的成长,通常都是别别扭扭地游走于种种主流和时髦的边缘。笔者相信总有一些父母能够通过自身的成长,变得明智和超脱一些,由此给孩子的成长带来更大的空间和可能性,避免在孩子选择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反而把他们抓得更紧,尤其是用所谓的“理性分析”去消灭他们的探索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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