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实验田】石骷髅
春天里的小雨,淅淅沥沥,小声唱着歌,欢欢喜喜地把石子路都洗得十分干净,这么好的春,这么好的雨。
小春撑着一把塑料雨伞,踏着或圆或尖的石子,渐渐迷失方向。迷失在春天里的春,仿佛跌进无限循环的深渊。
她忽地一阵眩晕,低下头去,石子骤然变成狰狞的骷髅,把她吓了一跳。
小春没戴眼镜出来,所以看什么都糊里糊涂,当她看到满地细小的骷髅,起初有些慌乱,但很快振作起来。只是揉揉眼,那种幻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雨依然温柔地亲吻大地,路旁的树叶纵被雨水洗刷数遍,也洗不掉那绿。
她走了许久,终于从花园绕了出来,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大门紧紧锁着,没有一个人进来,没有一个人出去。
这儿,好似一座孤岛。
春雨随着时间溯流而上渐渐消歇,到三月阳春,春日明朗,小春是被一条短信叫到这里来的。她来了,她站在好朋友的宿舍门口,背着光,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她瞥见,房间里穿着黑色卫衣的女孩面露难色站在床沿,女孩的床被两名男子霸占着,和对床只穿了一条吊带白裙,身子一半缩在被窝里的少女开玩笑,黄的红的聊得正有滋有味,只有小春的朋友仍然尴尬地杵在原地,她转过头看向小春,眼里泪盈盈。
可是半路杀出来的小春,事后却后悔了。
她说:“你也太过了,为什么要叫宿管阿姨,他们是好惹的?。”
她说:“麻烦你,今天滚出我们宿舍!”
她说:“你是真不知好歹,多管闲事。”
她说:“你也太以为是了。”
她们说的对极了,小春默默听着,像受罚的罪人跪在佛前,她们都是一片好心,她们,她们。
春雨淅淅沥沥地掉下来,砸在那石子上,像一把把利刃,直戳进骷髅的嘴巴里、眼睛里,凡是能刺进去的,狠狠刺进去,把那张张脸都打个稀巴烂。
他们,原本打算要放了学把我拖到没人的地方教训一顿,看在我是个女孩子的份上,所以只是来教室里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叫着,笑着,话里是调笑又带着挖苦。
小春在别的学校念书的最好的朋友并没有怎么安慰她,只是告诉她一句话:“你的同学,跟我说,让我警告你,别再这么做了。”
她突然问:“是谁?是那个人吗?是她吗?”
“我不能说。”
“你为什么不能说?你是谁的朋友,我问你,你是谁的朋友?”
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白白葬送了大好春光,换回了半个凛冬。
春天过完了,这个世界切换到夏天,太阳多了起来,雨是一阵一阵的,不长久。小春夏天觉得困乏便开始睡觉,一节课睡一半,老师也不会叫醒她。要么实在睡不着,就在桌子底下翻唐诗宋词,自习课上一遍又一遍抄写《金刚经》。
她每天都去踩石子路,然后走到学校门口,希望能早日出去。
她每次出去了,只希望永远别再进来。
有时,她又憎恶每天走的那条路。
小春从不作弊,所以成绩“不好”,老师调了座位安排到后排。
她前面有个女生特别爱靠着她的桌子抖腿,抖得桌子摇晃,文具一次又一次摔到地上。
一天前桌又抖起来了,桌子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小春一时愤恨,把桌子往后一拖,叫她摔了下去。
她爬起来,瞪着小春的眼睛直冒出火,而小春又何尝不是,想要狠狠甩她一巴掌?
两个人结下了梁子。
下午一门数学考试,老师照常打乱了座位,四方都留出一条道来,每个人都隔阂着,看不到彼此的答案。
考完就可以放学。
这时,教室里静得只有笔锋肆意侵袭白纸的声响。
丽,也就是前桌,她仍然坐在小春前面,而丽的好朋友坐在小春后面。
考试进行到一半,老师经过了丽的座位,然后慢慢地走着,巡视其他人的情况,她深呼吸一口气,把揉好的纸团,丢到小春桌上。
“帮我传给清妹。”
小春头也没抬,“不帮。”
“好的,你有种!”
丽举了举手,“老师!”小春猛地抬头,忽然眼前一片狰狞,黑板上的字都变成密密麻麻的细小骷髅都铺天盖地涌来。
“滚出去!”
小春因为“作弊”被赶出考场。
小春蹲在厕所流了一场眼泪,接着在心里做了几十项报复计划,但因为想到“冤冤相报何时了”,于是放弃。这也许是她最近抄经得到了进步。
晚自习,小春约了阿凤去踏石子路按摩脚底,阿凤果然舍命陪君子,逃了两节晚自习。
“唉,她们现在都不理我了,说我太笨。”
“最近,班里还有个男生天天说我虎背熊腰,我就跟他打了一架。”
“你有没有听我在讲?”
“嗯。”
阿凤的话一句又一句不停地从嘴里迸出来,落到长满骷髅的花园小径上,月亮挂在树梢,像一摊死水软软瘫着,如在达利的画中一般。
“小春你真蠢啊,大家都作弊,你不作弊,这样你的成绩永远都好不了。”
“为什么你不申请,装什么清高?那谁一个月零花好几千,不都申请了贫困助学金?”
“小春我根本就没想让你帮忙,是你自己多管闲事。”
“小春,别帮我抱被子了,我不会感谢你,你被人骂也不关我的事啊。”
“小春,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碰倒你的水壶的哦。”
“小春?”
“诶。”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小春坐在花坛中的石凳上,她的脚已经麻了,她整个人仿佛也麻了,“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打你骂你那个?呵呵。”
—就你,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丑的人?
“那你去表白,勇敢一点,不要让自己后悔。”
—小春,去吧去吧,去表白,别让自己后悔。
阿凤点点头,然后和她在花园出口分开,各自收拾东西,回了寝室。
夜里,她听到走廊上阿凤的哭声,于是默默地移过灯盏,将一束光从书上几行字移开。她合上书,然后熄了灯,假装睡去。
“提起地狱,你们便会想到硫磺、火刑、烤架……哈,真是莫大的玩笑,他人就是地狱。”
那阴暗的文字在如此黑暗里,依然闪烁着赤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