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皮影戏
一场皮影戏
作者:宋木人
故乡,是每一个人都魂牵梦绕的地方。无论一个人走多远,关于故乡的那份情怀始终都如影随行。我的故乡在孝义市上令狐村,这里位于黄图高原最东边吕梁山区和汾河谷地的临界处,村子坐落在两山之间的河岸边,四季分明,风景秀丽,连排的农舍尽头有肥沃而广漠无边的田野,婆娑秀美的松树顺着村子的主路整齐排列着;因为村子临河的缘故,平日里,人家屋顶袅袅升起的炊烟,轻浮在浩渺烟波的长河上空,使得整个村子即有了北方的静谧又有南方的秀美。
孝义县志中有关于上令狐村名的记载,大约是因为纪念古代一位令狐氏的将军,镇守边关有功,地方官民为了纪念此人的功德,将村子命名为令狐。这位古代将军的生平和那个时代的事迹早已无从考证,从历史记载中,我们依稀能感受到兵慌马乱的时代,劳动人民对于和平生活的热爱。
从村子最北边,紧挨黄土崖的那些老建筑上旧的发黄的砖墙,以及老辈们能追忆起来的最原始的记忆来看,村子的历史很是久远。有几户即使现在看起来也是相当阔绰的老宅,见证了村子以往的鼎盛和辉煌。
现在的故乡,沐浴在时代的春风里,民风纯正,兴业富民,在新农村的政策引领下,所有的村民一起迎来了最伟大的变革,整个村子即将在明年迎来整体异地搬迁。离开世代生活的故土,对于每一个村民来说,即有憧憬又有不舍。好在,村子里今年还迎来了另一件喜事,使得人们的情感有了寄托。
我们村有一座石拱桥,桥的旁边有一座上千年的龙王庙。庙就坐落在一块巨大的河石上,河石上神奇地生长着几朱藤树,远远望去,整个庙盘踞在拔地斜出的巨石上,河水从庙宇下面流动时,整个庙宇就如天宫一样,仿佛有吞吐江河,位移星斗的气势。
在漫漫的历史洗礼中,庙的琉璃失去了色彩,木梁上的彩画也褪了色,原先的神像早已经不知所踪,围墙也裂开了缝隙,厚实的大门上锁着一把锈迹斑驳的铁锁,开门的钥匙早已无迹可寻。前些年,市文物普查中,该庙宇被市文物部门确认为重点文物保护项目。为了保护文物的完整,村民们决定重新修缮这座庙,村里请来了古建队,择一吉日,开始破土维修。那日,艳阳高照,秋水哗哗,村名们兴奋地站在桥头围观。根据旧的碑文记载,这座庙距离上次修缮已经200多年历史了,经历200年的沉寂后,上令狐人又一次举全村之力,重新修缮这座见证了村子不同时期发展历程的古庙。
工匠们遵循村民的意见,保护古建筑的同时也保护村名精神世界里的情感寄托。因为这座庙,在村民心目中是最能象征故乡的记忆标识。工匠最大限度地保留庙的原始风貌,争取不丢弃一片瓦,不调换一块砖。在原来的河石周围也砌墙围堰,连同庙的座基一起保护。
宏伟的工程,在大家的期盼声中,历时五个多月完成框架建设,村民们多方寻人打听,又请来塑神相的非遗传承人和画师,塑了神相,画了泥彩,购回香炉,雕梁画栋后,财神、龙王、送子娘娘栩栩如生,展现在人们面前。仙境一般的求雨图,复古而生动,很多老乡邻看了修缮一新的庙,童趣十足地回忆着儿时的过往。
作为庙宇建筑的一部分,进入庙宇所必经的门道上方的那座历经沧桑、几欲坠倒的皮影戏台也一起被修缮。旧的墙砖被完整的保留下来,结构和造型,基本于原先的一致,木格窗户被重新上彩,站在庙宇的院子中央,戏台端庄而古朴,在霞光照映下,美的人愿意驻足观赏。
孝义皮影戏作为我们本地唯一的一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有很多人甚至不记得它了。
记得在80年代早期,几乎每个镇子上,都有皮影戏台,那时候的人们大多有看皮影戏的经历。在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交通闭塞,外来的文化和信息都很有限。在农忙之余,每逢镇里或者村里有大的喜事和庆祝,都会从县里的剧团请来皮影戏唱上几晚。平日里被村名用来当作临时储物场所的皮影戏台就会派上用处,唱皮影戏的日子确凿下来,村里就派人早早地收拾开戏台,打扫干净,拉好电线点亮灯泡。用村里的大喇叭正式地广播给村民。消息传出后,听到的人们一阵沸腾,街头巷尾几乎都在为同一件事情激动。大家会想尽一切办法通知相识的相邻和远亲,有人当天就应媳妇的要求,买来时蔬瓜果,把丈母娘家人请过来,一起期盼皮影戏的正式演出。
皮影戏团来的当天,人们请来学校的校长,用毛笔蘸着广告色,在彩色的纸张上写下欢迎词,等不到字体烘干,孩子们争抢着贴在道路两旁的砂石上,村民们都把各自的院落和街道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戏团的人进了村子,在戏台跟前停下来;人们簇拥过来,一番打招呼后,就开始帮忙抬道具,村里的食堂也生起炭火,张罗伙食。炒菜的火苗跃得老高,通红的火光照耀着人们喜悦的笑容。
小时候的我们,尽管看不懂戏文,也听不懂唱腔,但是,那种热烈的气氛很让我们向往,穿梭在黑压压的人群中,踮起脚丫也看不见台上的情形,只能感觉到人群骚动,人们一直在争抢高处的地势,有的人索性站在凳子上,小的孩童被大人们举在肩膀上。透过人墙的缝隙,戏台上玲珑精致的皮偶,飞来撞去的让人眼花缭乱,亮着灯光的幕布后面有神秘的技师在操控皮偶。皮影所表现的内容把人们带入无尽的联想中。
后来,星星点点的煤矿在镇子里开起来,人们都忙于经济,好多外乡人都来村子里谋生,新的文化从外面接踵而来,像皮影戏这种传统的文化逐渐被人们遗忘,皮影戏台也逐渐冷清到几乎荒废,关于儿时看皮影戏的记忆也被岁月尘封。
今年村里面修缮庙和皮影戏台,触动了很多人的故乡情怀。缘于一次小聚,大家萌生了要在村里唱皮影戏的想法。
按照村里的风俗和惯例,今年本命年的人应该根据自己的财力自发出资,承办一台演出,借此回馈养育自己多年的村子和乡邻们。在充分征求了村干部们的建议后,我们几个属猪的兄弟们开始筹钱,5000到1000不等,有能力的人各自联络自己的社会资源。
农历冬至这一天,戏班的人拉着整整一大车箱子来到我们村,像记忆中的那样,众人们帮着拉线接灯,我们要求用最传统的方式进行演出,戏名为《桃花记》,演出者皆是60岁以上的老艺人。
乡邻们相互转告亲朋好友,大约在晚上7点左右的样子,炫丽的烟花在黑色的天幕中绽放开来,相邻们相拥而至,共同见证,顿时,整个村子变得热闹非凡。烟花就像是献给沉寂乡村的一份厚礼,点燃了村子和相邻们积蓄已久的热情。烟花盛景结束,经历了短短的宁静后,大鼓声、唢呐声、琴声几乎同时鸣奏,老艺人的唱腔随之而来,喧闹的氛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大家走上逼仄狭窄的阶梯,扶墙窥视后台的情形;无数个皮偶摆在木架上,那些看着很凌乱的皮偶,在老艺人们娴熟的指挥下,栩栩如生,演绎出完整而生动的场景和剧情。艺人们用一生去传承皮影这种古老的演义形式,村民们自发地保护这种传统技艺的表演舞台,看着老艺人们在灯前忙碌的身影,想到越来越少的传承人、越来越少的皮影戏台,越来越老的传承人,一种莫名的感动触动人内心深处的柔软。
繁华是难忘的,也是易逝的。随着戏曲的落幕,意犹未尽的人们陆续散场各自回家,艺人们在昏黄的灯光下,收拾好道具和人们道了别,舞台上空留下那个孤独的灯泡在黑夜中亮着。
村子逐渐恢复了平静。在回家的路上,几个人谈论起整体搬迁后的日子,明年过后,在村子里的那些流年旧事都只能藏在记忆里。好在大家有这场戏和那座庙作为情感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