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中生父亲的“惑”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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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在前面：坦白说，这不是一气呵成写就的一篇文字。写了一半，头昏眼花，喘了一口气，休息了一个晚上，然后又续上。电脑统计，全文显示10402字。印象中，除讲稿外，这样一篇“鸿篇巨制”，还是自写作以来的第一次。不问你读懂啥，我只负责记录真实。
——彭荣辉
女儿2006年出生，因为诸多无法克服的家庭困难，2011年入学。及至2020年，女儿上高中，虚15岁。较之于同年段的孩子，女儿和他们相差有一两岁之多。
有时和女儿聊天，女儿半真半假，责怪我为何让她那么早上学。以至于，她今天所面对的压力，不仅仅是个子、体重和力量，还有智商。女儿说，我怎么拼得过人家，他们都比我大，最小的大一岁多，有的大两岁多，我们根本不在同一起跑线上，我怎么拼？为此，我很不安。当初的困难，是我的困难。可是我的一念之间，就变成她的困难。并且，这一持续就是数十年，甚至是一辈子。是的，如她所说，她学生时代所有身边的同学先天的优势都要比她大。
女儿就读的高中算是这座城市的一所名校。经过一轮中考的筛选，如果单论成绩，身边基本都是好孩子。于是，女儿过往优哉游哉的日子算是告一段落。因为除却一两个学科，余外基本不占优势。女儿从前的自我要求是差不多就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好。但上了高中之后，就整个年段而言，自保似乎有些困难。于是，为了保住优势，女儿每天都在不遗余力地努力。
高一上学期，学校要求到校6：50；高一下学期，学校开始要求到校6：55，但很快又调整至6：50。女儿时间观念强，为确保到校不迟到，高一上学期居住在家的时候，考虑到路上奔波的诸多不确定因素（尤其是堵车），每天5:45手机闹铃响，准时起床。洗漱，早餐，上卫生间，穿戴整齐，然后6：25左右出发。即便如此，偶尔因雨雪天气和打车不能及时，也还是会有一路上提心吊胆和匆匆忙忙的时候。索性，从无迟到。
家离学校其实并不远。每天路上，算上走路、骑车、或是打车、乘坐地铁的时间，半小时的路程吧。可是，坚持一学期之后，再三斟酌，并与女儿商量，我们还是在学校附近另租了一个房子。意义何在呢？每天上学节约15分钟，每天放学节约15分钟。是的，为了每天节约半小时的时间，为女儿特别租了一个房子住。每天起得早，睡得晚，每天看着女儿来回奔波、日复一日睡眠不足，在金钱与健康之前，我选择了女儿的健康。
高中之后，女儿学校都有晚自习。每天晚餐之后，无缝对接。晚9：20放学。老师若是拖个堂，再讲点啥事，有时就晚9：30过去。及至接了到家，晚10：00左右。另租了房子之后，9：45左右即可到“家”。到家，吃点喝点，继续学习。订正，整理错题，或者还有什么未了的作业。晚自习只是自习，女儿和同学自己做做作业。似乎有老师看堂，但并非主学科，也不给当堂请教。同学间不给交流。请教老师，可以在课间。但课间只有十分钟。多数时候，主学科老师并不在校。所以，僧多粥少，多数同学便问无所问。女儿尤不喜和老师沟通，于是，问题带回家便是常事。如此折腾，何时才是个头呢？晚11：30-12：00吧。有时，晚12：00之后。再洗洗漱漱上床睡觉，显然就是又一天的凌晨时候。
女生高中时每天可以睡多少时间呢？睡得早，女儿可以晚11：30左右上床。后租房之后，离校近，早起5：55-6：00。如此，抛弃上床之后乱七八糟不能及时入睡的时间，满打满算6个半小时。但不是所有日子。并且，这样的日子很少有。因为作业没完没了。即便早早选科，及至高一下学期只有六门学科，也还是事情多多。用女儿的话说，这个老师说，作业就半个小时啊，那个老师说，作业就半个小时啊，六门学科就三个小时。问题是，老师说半小时就真的半小时吗？答案是：NO，远远不止。
每天早早到校，是为了早读。有时语文，有时英语，有时是其他。但不论什么学科，女儿和同学都得站着。至于为什么站着早读，不得而知。学校领导没有说。老师们也没有说。好像是学校的传统。也没同学问。或者说，有同学私下问了，然后不得善果。总之，自高中之后，每天早读都是站着。偌大教室，早到早站，迟到迟站。以至于，为了尽可能减少“罚站”的时间，女儿后来每天早上出门，都算准了时间，以便尽可能踩着点进教室，努力不做赔本的“买卖”。
高中之后，女儿每天两餐都在学校。午餐，还有晚餐。起初，好像感觉挺好。但不几天，便直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与其入学之前通过学校为了招生组织的嘉年华活动时所品尝的食堂“美食”相差甚大。每次述说，女儿激动处便大呼上当受骗。喜欢的菜肴，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三个年级轮番就餐，等到她们再去，基本所剩无几。兼着，排队耗时太长，实在伤不起。日常就餐都有时间限制，回班迟到，是要受到惩罚的。女儿素来自律，尤其脸面薄，所以不论午餐晚餐都努力坚持简单一些再简单一些，以确保准时回班不迟到。
午餐时间和晚餐时间25分钟。这25分钟的时间，包括老师不定期拖堂、她们从教室走到餐厅、在餐厅排队选餐、找餐桌、坐下就餐，吃完了，送餐盘，再走回教室。是了，还有来回去卫生间洗手、漱口和方便的时间。25分钟够吗？好像不太够。尤其针对女孩子。一个年级700多人，食堂窗口有限人手有限效率无法保证，餐桌椅也有限到上一年级没有走完就得有人站着就餐。所以，每逢就餐，不论来回，基本都是连走带跑。时间以分钟为单位。迟到回班会罚站。高一两个学期，女儿前后共有两次因迟回教室被罚站教室门外。一个原因是等同学，同学吃得慢；另一个原因还是等同学，同学吃得慢。最长一次被罚站，估计30分钟左右——这应该是女儿自为学生身份以来所享受到的唯一两次特殊待遇。
教室里有监控。前后各一。基本全覆盖，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女儿说，老师喜欢在办公室里远程监控。我问怎么知道，女儿给我说故事。说某天正自习，突然老师冲进教室，将某某同学唤了出去。事后才知道，该同学在教室里喝水，不巧被看监控的老师看到。于是，老师怒不可遏，就大老远跑过来，然后径直将其拎了出去。至于等待他的是什么？女儿说，自然是一顿批评。教室里喝口水，都得被批评？事实是，千真万确。现代科技强大，监控可以回看。所以，女儿总结：教室里一坐，你就被老师盯上了；逾越规矩的事儿，一件也不要做，只要做，老师必然知道，也必定会在必要的时候反馈、批评和给予惩罚。
没错，女儿的教室不允许喝水。喝水去哪里呢？教室外面。教室外面的走廊。水杯也不要带进教室。都统一放在教室外指定的壁柜里。问为什么？女儿说，谁知道，反正都是这样。谁带进教室，老师知道，必然批评。甚至，还会请写反思。有人问过这个举措道理何在吗？女儿说，不知道。我说，我问问你们领导或是老师吧。女儿连忙喊停。理由是：你不要弄巧成拙，然后老师针对我。——不怪女儿，曾因为学生在校就餐事宜，我在学校家长群给学校提过建议，结果被人转来转去，说我太较真，反而成了笑话。女儿很无助，我很无奈。课间十分钟，老师拖堂是常用的事。现实的情形常常是，这节课老师还没有走，下节课的老师已经来了。于是，喝水的事儿便省了。兼着，水喝多了，难免上厕所，卫生间离教室远，为了不耽误上课，于是，大家都尽量不喝水。别的孩子没有调查，但女儿确乎是早上水杯满满的带过去，晚上回来，水杯常常仍旧满满一杯。
有时和女儿聊天，问课间不喝水不上卫生间都忙碌啥。女儿说，老师拖堂啊，写作业啊，睡觉啊。老师拖堂是常有的事。各科都有作业，并且老师都限定时间完成，所以课间只要有时间，就拼命地赶。如果暂时没有作业急着要交，就伏在桌上睡觉。其实，午餐后有近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条件有限，都只能伏在桌上睡觉。充其量，带个睡枕或是抱枕啥的。我曾问过女儿，那样伏在桌上能睡得着？女儿说，怎么睡不着，常常是头一挨着桌子，然后就睡着了。有的同学睡着了，常常就不知道醒。好多次都是下午老师都进教室了，开了灯，说“同学们，醒一醒，该上课啦”，还有同学在睡得香甜。应该是普遍睡得少，女儿说，课上睡觉的同学也时不时会出现。我问女儿，你可有？她哈哈大笑，有时老师上课无聊，太困了也会睡。我不能说啥，只能说：辛苦了，宝贝。
有时问女儿，在学校和同学还有交流？女儿说，少。课间请教问题。或者，几个闺蜜一起去上卫生间。或者，就是一起去午餐、晚餐的来回路上。朋友很少。没有时间。都是近水楼台，谁离得近，恰巧又兴趣相投，那么就幸运成为朋友。课上不给交流。课下没有时间交流。虽有活动，但多流于形式，且少得可怜。譬如说，同学们一起走个湖，都得不断被老师或是学校领导催着赶着“快快快”，哪里还有什么话可以好好交流？！
其实，不只是女儿和同学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即便我，也是越来越少与女儿说话。并非我不想。缘由出在女儿身上。一者，她情绪不好；二者，她没有时间。情绪不好，可能是作业多，可能是考得不好，可能在意的活动被压缩被取消，可能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也可能是老师因为某个事大发雷霆，但她又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觉得无辜受牵连，还可能就是纯粹替同学打抱不平……至于时间，的确得挤。多数挤在什么时候呢？上学、放学路上。上学路上，女儿多半心情不太好。起得早，下床气。另又想到即将进入校园开始一天的学习，她常沮丧。比较欢乐的时候是放学路上，我骑车驮着她，她叽叽喳喳地说，我侧耳倾听，生怕漏过丝毫。然后，就是晚睡前。你看啊，忙碌起来的时候，话都懒得说一句，说是烦躁，说是没时间。可是，及至睡觉了，突然话匣子打开，亢奋异常，再晚也不计较。要命的是，明明十一点半之后，甚至是十二点之后了啊。
女儿上了高中，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你说伺候她饮食起居吧，其实主要就是早餐和夜宵。但早餐，尽管都是事前征得她的意见准备，也不能保证回回令他满意。无他，因为前一夜睡得不好。夜宵按她的喜欢，起初一直精心准备，女儿倒也欢喜。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宣布要减肥，便从此雷打不动，再怎么哄骗也坚持不要。学习的事，更是帮忙不上。有一回听她说数学搞不定，我便拿了她的一份试卷来看，才看一行，便立刻放下。好惭愧，有些符号居然都已经看不太懂。
女儿高中之后，上学期间，我和女儿每天必说的一句话是：好吃好喝，祝开心！每天早上送她到校，她背上书包，说了“再见”，行将转身离去一眨眼就要消失在我视野的时候，我一定条件反射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花季的年龄吧，女儿开始在意身材。甚至，明显偏瘦的体型，居然整天想着减肥（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竟然还偷偷买了不知什么减肥东西悄悄地吃）。至于水，前面有说，女儿在校尽量少喝不喝，以尽可能减少来回奔波的消耗。不只一次嘱咐过女儿，好吃好喝，才有好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了好身体，才有和那些大孩子们比拼的底气和力量。一再提示女儿：开心，是必须的。生活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凡事往开了去想，就没有什么不痛快过不去。
女儿高中的学习，从周一至周五，有早读，有晚自习。及至周六，白天也上课。美其名为“拓展”，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都是全员参与。女儿初三下学期之前，没有参加校外培训班学习的经历，对于周六上课这个事，起初很是感冒。但是，上了几次，也就习以为常。我给她讲，就当是参加校外培训班学习吧，换了平时，校外培训如果一天上八节课，那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付出，可是学校呢？只象征性地收一点点，很划算了。再者，老师就是自己的老师，因为了解，学习更有针对性。毕竟没有比他们更为专业的人了。不知是女儿自己想通了，还是被我说服了，总之慢慢就放弃了抵触和不快，摆出一副“上就上吧，反正大家都上”的任人宰割的架势，然后按时去，又按时回。
女儿高中之后，数学学习成了问题。成绩时起时落，这让女儿很是焦虑。很快，一个学期过去。然后，一个学期又很快过去。期间，女儿一直在努力。但少人点拨，所以见效甚微。再三斟酌，女儿和我商量，决定求助于培训班。并且，还得是“一对一”的方式。此前女儿的培训班经历，还是在初三下学期的时候，为了争取中考能够取得较好的成绩，父女俩决定在数学和物理上突破。那时候，还是大课，老师一个人，学生二十好几。结果很是欢喜，女儿中考这两门学科成绩都有了质的飞越。许是尝到甜头，女儿决定覆盘旧时成功经验。都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女儿有要求，我自然成全。缘此而产生的不菲的额外支出，我没有皱一下眉头。较之于恢复女儿对于数学学习的兴趣，提升她进一步学习数学的自信，我觉得花费多少钱都值得。幸运的是，暑期十几节课过去，女儿说，她的信心又回来了。
女儿有阅读的习惯。尤其每天睡前，总要读半小时，甚至一小时的时间。只是，高中之后，便少有读书的时间。不是不想读，是没有时间。高中之后的生活，女儿不是睡觉、吃饭，就是作业，作业，再作业。有时问女儿，晚自习如果作业做完，是否可以读点什么书。女儿说，否。我问为什么，女儿说，老师会收，只要课外书都会收。我疑惑，语文老师也不建议你们读课外书吗？我印象中，你们学校是以读书课程名扬天下的啊。女儿说，鬼，你要是相信这样的事情，猪都会上树。我问详情，女儿说，语文老师也无奈，只要学生在校读课外书，领导巡视发现就没收，没有例外。并且，管你经典还是优秀，十有八九要不回来。
上了高中，女儿已经无所谓周末。周六在校上课。周日在家做作业，上午做，下午做，甚至于晚上还在做。有空闲的时间么？按往常的惯例，午间仍有半小时自由使用手机的时间。此外，上午学习结束，或是下午学习结束，自己调剂一下，唱唱歌，弹弹吉他。女儿喜欢唱歌，从前每逢学习之余的休息，很多时间她都会自娱自乐，利用网络软件，自己唱自己录自己编辑。但高中之后，时间是越来越少。吉他是初三毕业之后的暑期才学的。但一期结束之后，基本就没有去过。忙到没有时间。庆幸的是，女儿对吉他的感觉甚好，常常学习间隙自弹自唱，自学自悟自己提高。但慢慢的，玩吉他的时间也少啦。少到接连两三个周末，连吉他的弦也不会触碰一下。是的，吉他在那儿，她也在那儿，但女儿是女儿，吉他是吉他。
女儿上了高中，一边是家，一边是租的居处，无论何处，公园都近在咫尺。家那边，出小区，穿过一条地下通道，就见公园大门。租的居处，出门就是明城墙，沿城墙直行，再转个弯穿过两个门洞，五分钟左右就是另一个公园。高中之前，每逢周末，总要和女儿走一走。可是高中之后，这样的机会已经很少拥有。女儿的理由是：没有时间。并非托辞。真的是没有时间。早上一起床就忙碌，一直到午餐时间。之后，略作休息，继续忙碌。然后是晚餐。再然后，还是有事情可做。每每这个时刻，我愈是特别希望能够陪她出去走走，让她四处看看瞧瞧，让她零距离感知一下什么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给她放个风，能与我说说话，发泄也好，放松也罢，总之暂时抛开学习这个东西，享受一下生活的七零八落。问题是，多半不能够。机会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美丽的风景，看似在此处，其实在彼处。
女儿上了高中，上学期间每天必穿校服、佩戴校徽。后来，又被要求必须佩戴团徽。春天夏天如此，秋天冬天也一样。并非女儿喜欢。学校有规定。如果不，则按违反校纪处分。女儿是“乖乖女”，一直奉公守法。但是，做归做，想归想。女儿对此有一肚子的意见。用她的话说，她是女孩子，好吧。她有很多很多的花裙子花鞋子花裤子花T桖花棉袄花衬衫花外套……每天只穿校服，你让她那满满几柜子的花衣服会怎么想？然而，学校不会管你怎么想。老师也不会。只要有逾矩，必被领去接受处分。轻则批评，重则扣这扣那（好像什么常规分）。女儿不计较什么得分，但女儿在乎自己的完美形象，所以她一直忍一直忍一直忍一直忍一直忍一直忍……花裙子没法子展示，只好展示花鞋子。花裤子没法子展示，只好展示花发夹花头饰。一天一换。好看！心情愉悦，看什么都愉悦。
看到女儿每天很累，我有时安慰女儿，不要太累了，凡事努力了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说我相信她只要保持她现有的这个状态，踏实，勤奋，知自觉，懂自律，与人为善，将来总会有出路的。可是，女儿不买账。女儿说，你不给我压力，我还给自己压力耶，我不要脸的呀？马斯洛说，人的需求有五个层次，生存，安全，交际，尊重，自我实现。我想，女儿也许是希望在群体里获得起码的尊重，抑或要努力实现自我。对此，女儿也许不自知，但潜意识里，显然已经有了这些需求。君子当成人之美。只是，这成全的路上有多少苦难与折磨，女儿无从估计。我也无从估计。于是，我一直不能说啥。我能说的是，好像永远只有一句：辛苦啦，宝贝。
女儿高中之后，所处环境，我无力改变。女儿高中之后，每天面临学习压力，我无力改变。但是，我可以做的是，我始终不忘初心。什么初心呢？尽自己一切能量，让她每天平安健康快乐。每天早起，不论怎样，变着法儿哄她，让她高高兴兴去上学。晚上回家，竭尽所能哄她，让她快乐，然后忙碌完了，开开心心睡觉。无论生活怎样艰难，我想，总有更好的选择。怎样的选择呢？下班的路，是回家的路。女儿在家，我在家。女儿需要的时候，我就在身旁。精心准备在一起时的每一顿早餐、午餐和晚餐。女儿有困难，总是竭尽所能想办法。即便已经交流很少很少，但即便如此，也力求每一次谈话都是“锦上添花”。她想找个人说话，我在。她想找个人玩耍，我在。她想撒个娇逗个乐，我仍旧远在天边近在她身旁。
女儿高中之前，无所谓压力。除了偶尔态度问题，我极少就她的学习和她说啥。——女儿向来自觉自律，学习的事我基本不干涉。偶尔过问，也只是给点意见，然后她自己决定自己选择。我的想法，她有选择人生的权利，她选择，她负责。高中之后，女儿给自己压力。有时她会问我什么是985、211和双一流。我说不好，我就给她百度去查。有时她会问，爸爸，我如果考不上985、211和双一流怎么办？我说，那就一般本科呗。有时她会问，爸爸，我如果考不上一本怎么办？我说，那就二本呗。有时她会问，爸爸，我如果考不上二本怎么办？我说，那就三本呗，不是有很多职业技术学校吗？学个一技之长，尤其选择你喜欢的一个技术学学，也挺好啊，人这辈子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乐在其中，还可以谋生赚钱养家，这是多好的事情啊。女儿笑哈哈，再问，如果我连个职业技术学校也考不上，怎么办？我说，那就去找个你喜欢你可以做的事情去做，哪怕去奶茶店兼个职也好啊，要不爸爸投资你去开个奶茶店或是烘焙坊啥的，你不是一直说喜欢吗？人只要不好吃懒做，总能活下去。实在不行，你就在家里呆着，爸爸养你。之后，我又补充，不过，你可能想多了，也不看看你是谁的女儿？！……这样的对话，时不时会来一次。女儿也许只是玩笑，或是确认。但每一次，我都答得斩钉截铁，义无反顾，始终如一。其实，说一千道一万，我想告诉女儿的只有一句：只要我在，她就有回路。
女儿高中之后，时不时会和我谈未来的职业规划。她说，她想考师范院校。然后，我们就开始将全国的师范学校排名。从北往南，从前往后，有名气的，没名气的，一个一个数过来。数不过来，就数眼前的、离得近的。我们甚至会谈到做小学教师、初中教师和高中教师。更有甚者，甚至会谈到某个具体的学科走向。女儿选择，是女儿的喜欢。她从小就向往做一个教师，尽管中间有过变化，但始终又回来。她选择的学科，是她的喜欢、她的擅长。她知道自己，我说我支持。不过，我给她建议，暂时不必想太多，过好当下过好今天再说，过得好今天的人自然就会过得好明天，因为每一个明天都是今天的累积；至于未来做啥，不急着下判断，也许哪天，你会有更好的选择；你若花开，蝴蝶自来；及至你需要选择的时候，也许你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女儿说未来想当教师的时候，我给过明确建议，最好不要当高中教师。这里没有歧视。反之，是崇敬，是心怀敬畏，是真切体会到高中教师的不易与艰辛。女儿高中之前，我对于高中教师的生存现状，缺乏足够了解。仅有的认知，基本源于道听途听，然后就是通过自己学生的家长是高中教师身份，然后了解一二。余外，全是臆想。但女儿高中之后，则完全不一样。每天看到，每天听到，每天感觉得到。女儿前一任班主任，刚学校毕业，年轻漂亮，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每天6：30前到校，每天晚10：00左右离校，正青春年华大好时光，连谈个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女儿后一任班主任，两个孩子，一个高中，一个好像即将进入小学，这位两个孩子的伟大妈妈，同样起早贪黑，天不亮就到校，夜深人静才回到自己的家，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都说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可是在高中教师这个群体这里，我看不到生活，而只是工作，工作，再工作。即便疫情期间，即便暑期来临，不论男女老少，他们仍旧夜以继日早晚忙碌着给别人家的孩子上网课批作业清订正给提示。有人想过给学生减负，但是没有人想过给教师这个群体减负。诚然，偶尔是象征性打过一两次雷。但，雨呢？多少年过去，一次没有。
高中之后，有时与女儿交谈，女儿会发牢骚。有时指向学科老师。站在她的立场，我有时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因为我知道，她更多是倾诉，而并不需要我给什么意见。但是，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坚定地有策略地告诉她，她的老师们有多么不容易。谈个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了，和自己孩子说说笑笑玩玩乐乐的时间都没有了，与家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的时间都没有了……一切都是因为工作。这些教师没有办法选择。天下乌鸦一般黑。体制在这里。除非，跳出这个圈子，从此不再踏入这个行当。可是，若无坚实依赖，在今天这个体制之下，谁个愿意轻易就丢了一个饭碗转身就走？得来不易，弃之可惜。更何况，很多都已经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不敢搏。既然无从改变，便只能隐忍。一个，两个，三四个，五六个……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为，不是不作为，而是不能有所为。有所为呢？舍了小家，保了大家，丢了自己家人和娃娃。你说这个职业，怎能不让人心怀敬畏之心？
高中之后，身为父亲，我感同身受到一名当下高中生的处境不好具体到何种程度。于是，女儿有时玩笑说的一句话“你们做父母的，都有原罪”，便常在耳畔回荡。女儿以为是玩笑，我却以为真理。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太过自以为是。因为一己之欲，将他们仓促带到这个世界，也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是否做好准备。殊不知，如果我们有好的基因给他们，也许他们就会少承受一些辛苦；如果我们有好的努力给他们，也许他们就会多一些对未来的保障；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权足够的势足够的名足够的利，也许就可以为他们一辈子保驾护航。这一代人通过学习实现阶层的跨越，不是不可能。但这条路，何其艰难。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信，也不信。回到起点：既然未经许可，又不能保证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可以有好好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罪”。是罪，就得罚。怎么罚呢？俯下身子，低下头，身体力行，珍惜每个早晨每个中午每个晚上，努力和孩子生活在一起，下班的路是回家的路，一起好好吃饭，一起好好说话，一起好好散步，一起开开心心睡觉，一起快快乐乐游戏玩耍……所有时候，保持温和，而不失坚定。所有时候，坚决奉行：理直，气也和；义正，词也婉。
因为有罪，女儿高中之后，耳闻目睹她的诸多不易，我总在努力试着每天特别为其做点啥。读书，码字，这对我都没啥。且不说，这些都是我的喜欢。再者，孩子学习，我们工作，言传身教的道理想必每一位父亲母亲都懂的。不同的是，有些人知道，并且做到，而另一些只是懂得而不能以身示范罢了。我自己就是一名教师，我给孩子以身作则，这些并不值得称耀。纯粹条件反射。完全职业习惯。只是，我还想做点特别的。和别人不一样的。最好是完全是举世无双，完全是独一无二。遗憾的是，一度绞尽脑汁而不得其要。但是，你得相信，念念不忘，真的必有回响。某一日读书，边读边记的当儿（因为天性愚钝，为增强记忆，便于检索，我素来有不动笔墨不读书的习惯），突发奇想，如果每日给女儿写一个句子，会怎样？手写的，每日一句，是不是值得女儿珍藏？每天少有说话的机会，写个句子给女儿，不论是否借鉴，也权当是爸爸想说的话，一方面安慰鼓励，一方面给予方向，一箭双雕，岂不美哉？事实证明，这个设想实施之后，爸爸在意，女儿也喜欢。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是爱德华·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这位先生也许绝不会想到，在若干年之后，会有我这样一位父亲，会将这个句子奉为自己的行动指南，善待每个日子，竭尽全力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努力做好每一天对孩子的陪伴。不多想，只为有一个女孩儿一直唤我“爸爸”。有个事说出来，让人匪夷所思：突然某一天，女儿晚睡前要听睡前故事，并且明确只能是童话故事，还得是她不熟悉的童话故事。然后，我就各种查找搜索，穷尽心思每天“备课”。
女儿高中之后，我仍旧坚持以往的写作系列“爸爸日志”，以真实记录她成长中的点点滴滴。此外，鉴于越来越少有交流的机会，另开辟出新的写作系列“给女儿的一封信”。没机会说，就将想说的话写下来。写下来有什么好呢？文字打破时空的限制，女儿随时可看。并且，还可以保存珍藏，随时温习回看。“荣辉脱口秀·父与女”系列，是这一年的新创。旨在希望女儿有事没事乐一乐。如果有人以为，这些琐碎的文字，纯粹是为了好玩，是为了有趣，是为了打发时间，是为了炫耀或是显摆，那就大错特错。我的本意，是希望可以治愈，能够帮助，可以安慰。一半为助力女儿成长。一半为救赎自己。女儿不容易。我这个父亲，也不太容易。无论为人儿女，还是为人父亲，我们都是第一次。
昨天重读文质先生的《父母改变 孩子改变》，读到其写自己女儿的求学经历，突然起意记录这些。今天让女儿检阅这些文字，女儿很满意，连说“很真实”。我问，优良中差，你给什么等第？女儿说，良。我问缘故。女儿说，因为关于阅读部分，你没有将老师的原话补充进去。我笑笑，向女儿表示歉意，阐明不能明说的道理。有些话，稍有不慎，就会给学校带去负面影响。咱不至于。对于学校，对于老师，我们永怀感激。今天的艰难，不只是你，也不只是哪一所学校的问题，它是今天大江南北所有高中生共同的境遇。欣慰的是，女儿尽管一直以为语文老师的那个句子极为有趣（我也以为一语中的，妙不可言），但最后还是没有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