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道格·斯科特:九死一生挑战巨峰,直到生命最后也在攀登
珠峰:史上最高海拔的极限露营
在十几岁的时候,道格·斯科特(Doug Scott)的母亲做过一次占卜,占卜师说,她将会嫁给一个穿制服的男人,生有三个孩子,其中的长子会在万众瞩目的高处遭遇危险。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个高处指的就是世界最高的山峰。
1975年9月24日,黄昏,斯科特和道格拉斯·哈斯顿(Dougal Haston)成为首批登上珠峰顶峰的英国人。这支克里斯·波宁顿(Chris Bonington)率领的史诗般的探险队完成了珠峰最具难度的西南壁首登,在他们之前,共有五支尝试从西南壁攀登,都失败了。
早上从营地出发的时候,斯科特把羽绒服留在了营地,这件羽绒服在膝盖处太紧,每当他抬腿的时候都会感到限制。因此斯科特身上保暖的只有丝绸、羊绒和抓绒制品。登顶后不久,天就完全黑了,当他们沿着希拉里台阶下降时,头灯也失效了。
他们不得不在这里过夜。
零下40℃。距离珠峰顶100米。装备不佳。氧气耗尽。没有人知道人类是否能在这个“死亡区域”度过黑夜。
两人挖了一个雪洞,挤在里面,准备熬过一夜。夜幕降临时,他们开始出现幻觉。道格发现自己仿佛在和自己的双脚对话,听到他的左脚抱怨它被忽略了。脱下靴子,发现脚已经很冷了。
为了让脚暖和起来,哈斯顿拉开了他羽绒服的拉链,把左脚贴在肚子上,才好一些。
在从拉夫堡学院毕业后,斯科特受高中母校的邀请,回去任教,在完成一系列教学工作的同时,他利用一切业余时间来进行攀登。一次斯科特请假去攀爬加拿大的阿斯加德山,却被拒绝了,为此斯科特选择了放弃已经从事十年的教师工作。
1972年2月的一个早晨,他在洗澡时接到电话,邀请他参加一场珠峰西南壁的攀登。几周后,斯科特就和他们前往尼泊尔。在回忆录中,斯科特写道:”我不认为,如果我还是一名老师,唐会邀请我参加这次攀登。“
虽然当时这场攀登并没有成功,但对斯科特来说,他发现了对他来说真正的生活环境:超然的、充满苦难的高海拔登山世界。
这年重返珠峰,熬过艰难的一夜,太阳升起,斯科特发现他们不仅还活着,甚至没有被冻伤。没有感到幸运,相反的是,斯科格感到了无限的力量,自己的视野也无比开阔:原来,人类可以在8000米死亡线上生存。
在回忆录《Up and About》中斯科特写道:“从那时起,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背氧气瓶登山了。”
1967年道格·斯科特的这场攀登,也是英国人第一次登上珠峰。
英国人对珠峰的执念,大概可以追溯到19世纪。
1852年,英属印度测量局测量了珠峰高度。之后他们以前局长George Everest的名字命名珠峰。
1921年~1924年,英国队三次远征珠峰,试图解决这最后的“第三极”,但以马洛里和欧文的失踪结束,也留下了登山史上最大的悬案。
1953年5月29日,新西兰人埃德蒙·希拉里和夏尔巴丹增·诺尔盖登顶珠峰,一举终结了珠峰首登的争夺战。
然而,首登也已经过了20年多年,一直没有英国人能够登顶珠峰。
回到家乡,斯科特、哈斯顿瞬间成了民族英雄。“首位登上珠峰的英国人”、“珠峰最难的西南壁”,珠峰远征队的故事遍布了报纸头条,关于这次攀登的回顾《珠穆朗玛峰:艰难之路》成为了畅销书,BBC制作了一部75分钟的电视纪录片,讲述这场探险的故事。
各种招待会和晚宴接踵而来,远征队一次次应邀做关于珠峰攀登的演讲,回答各种满足着大家对这场攀登的好奇:你在山顶有什么感受?下降是不是会更难一点?你花了多长时间来做到这些?
勇气,耐力,成为斯科特他们耳边出现最多的词汇,但这带给斯科特的不仅是荣誉,也有烦恼。在珠穆朗玛峰上,登顶的机会是靠着由一百多人组成的一支系统的探险队提供的支持。然而, 当斯科特回到英国的时候,在公众看来,自己却成了这次探险活动的四位英雄之一、幸存下来的攻顶者。
对于一个登山者来说,相比于伦敦城里的名利和富贵,一场真正的攀登,才是他所向往的。
食人魔:爬行8天,逃离魔爪
完成珠峰西南壁的首攀,道格·斯科特并不满足于此,他想要阿式攀登喀喇昆仑的未登峰——Baintha Brakk,也叫食人魔(The Ogre),7285m。
一座山峰的难度,并不仅仅取决于海拔高度。相比于8848米的珠穆朗玛峰,海拔7285米的食人魔峰,以垂直的山体、锯齿状的岩石闻名,难度远在珠峰之上,是世界上难度最大的山峰之一。
经过几日的精彩攀登,斯科特和克里斯·波宁顿成功站在了食人魔的顶峰。
在斯科特下降时,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处冰面。身体失去控制,腾空,止不住地摆荡、旋转,只能拼命地抓住绳子末端,接着“啪”的一声,狠狠撞上了岩壁,眼镜和冰镐都撞掉了。
直到血从头上慢慢流下来,斯科特才从中回过神。他正悬在空中,想伸出脚,把自己荡到平台上。
才刚伸出左脚,疼痛迅速传来。接着用右腿,却听到一连串骨头的“嘎吱”声,他知道右脚肯定伤得更严重。
看到克里斯降下来,斯科特告诉他,两条腿可能都摔断了。
克里斯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带你一起下山。”把绳子扯下来,固定,继续着下降。
轮到斯科特,他把背靠着岩壁,下降到了雪地上,不小心踩到冰面,又一阵钻心的疼。
斯科特跪了下来,和克里斯一起刨雪坑,露营。
这是斯科特在珠峰那夜之后,经历过最冷的一晚。一整夜他都和克里斯面对面坐着,时不时需要互相摩擦对方的脚趾,防止冻伤。
没有食物和水,空气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在漫长的9个小时后,天亮了。
沿着冰冻的绳子下降了几段,来到雪地上,斯科特一路磕着膝盖,一点点爬回去。
从早上8点,一直到晚上8点,才回到雪洞里,这里是他们冲顶前的营地。
和队友莫、克莱夫汇合,吃完最后的食品,终于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洞口被雪埋住,空气令人窒息,赶紧刨出去。外面是漩涡般的暴风雪。
下面的路段随时可能发生雪崩,所以爬上西顶、沿着西脊下撤是唯一的选择。
克莱夫冲进雪中,但很快就回来了,胡子结了冰,衣服上全是雪。
晚上,暴风雪来的更加猛烈。
继续呆在7000米处,只会继续恶化,他们继续向西顶出发。整整用了三个小时,克莱夫使出浑身解数把路开到西顶。莫跟着,用绳子拉着斯科特,克里斯在后面推。
爬到西顶,莫和克莱夫已经修好路绳,接着一段一段往下降。找到之前留下的雪洞,四个人挤进了这个两人容量的雪洞。
一夜过后,他们决定下撤到C3营地,那里有留下的帐篷。
到了岩柱路段,最后一个下降的克里斯从绳子掉了下来,撞到一块石头上,肋骨断裂。
但天气越来越冷,除了继续下降,别无选择。
到C3营地,把帐篷从三英尺深的积雪中挖出来,重新搭起来。
次日早上,克里斯得了肺炎,就地决定休息一天。
第5天,路过C2营地,挖出一个垃圾袋,翻来覆去,他们分了一些伴着烟灰的米饭、一盎司奶粉、三包水果糖、两包止咳糖。。
降到冰川,克里斯的状况变糟,咳出了橙色的痰。
接着是充满碎石的冰渍区,其他人把裤子给了斯科特,防止他磨到膝盖。
在地上一点点爬着,想在这天晚上赶到大本营,那里有留守的队友们。
直到凌晨三点半,斯科特才爬到大本营。这已经是他们冲顶后的第八天,留守的队友以为他们已经遇难,已经离开。找到留下的食物,莫赶紧继续从大本营去追他们,在队友向全世界宣布这个死讯之前,追上他们……
冲顶后精疲力竭,却不得不带着摔断两条腿的搭档,从海拔23000英尺的垂直岩柱到岩架上,这时必须把所有的绳索,操作都当作本能来执行,只有克里斯·伯宁顿有着这么丰富的经验。
摔断双腿,从岩壁、雪坡下降,再爬上西顶,下到冰面,爬过冰面,冰渍区,在缺少食物的情况下,忍着剧痛,爬行了整整8天,唯有道格·斯科特可以做到。
▲斯科特的书《The Ogre》记录了这次攀登。
莫和克莱夫在两个队友受伤的情况下,放弃登顶,在暴风雪中先锋开路,最终带着他们安全下撤,4个人一起完成了这场登山史上的伟大生存史诗。
斯科特的生存故事,往往让人把关注点放在他以出色的体力和毅力中,而忽略了他同样精湛的攀登技术。
道格·斯科特从童年开始,就是个好动、顽皮的男孩。在他12岁那年,作为英国珠峰探险队的一员,新西兰人希拉里登上珠峰,英国也在举国欢庆这个时刻。学校里组织观看攀登的纪录片,当时画面上的珠峰并没有吸引到斯科特,老师甚至警告他如果再不认真观看,就要把他开除。
后来在一次童子军的徒步旅行中,斯科特在德比郡的黑岩遇见了一群攀岩者,他们正利用绳索保护,经过一系列的神奇操作,攀爬看似不可能的垂直岩壁,这项刺激的运动立即吸引了小小的斯科特。几周后,叫上几个伙伴,斯科特带上家里的晾衣绳,骑车20英里,回到黑岩去攀爬,从此深深迷上了攀登。
到了大学时期,相比学业,斯科特选择把时间都花在了攀登上。一遇到周末,他就去野外攀岩,再加上每周三在农场打工,把学习的时间压缩到了两天。在拉夫堡学习的两年时间,他把周边可以攀爬的线路,都爬过了。
斯科特在皮克区、约克郡、哈里斯岛、多洛米蒂等地完成了众多艰难的线路后,和大多数攀岩者一样,优胜美地整洁、漂亮的大岩壁吸引了斯科特。
当时的大岩壁攀登,还只是刚刚起步的阶段,1970年,斯科特来到优胜美地,和美国的明星攀登者Peter Habeler一起席卷了酋长岩,后来回去的斯科特,完成了他的《大岩壁攀登》技术指南。
从运动攀到大岩壁,当斯科特真正开始接触高海拔登山时,他已经具备了最优秀攀登者应有的素质。
干城章嘉峰:阿式挑战喜马拉雅
在喜马拉雅山脉,海拔7500米以下的山峰中,也常常进行着阿尔卑斯式的小规模探险活动,但一旦想要攀登更高乃至8000米以上的山峰时,则需要庞大的后勤队伍来支持,这就是围攻式登山。
在8000米以上的死亡地带,到底是否能轻装、无氧进行攀登?当时的生理学家认为这是不可能。
在珠峰经历了一场最高海拔的无氧极限“露营”,到阿式完成食人魔这座高海拔技术型山峰,斯科特已然在整个轻量级登山运动新浪潮中处于先锋地位,他产生了采用阿式方法攀登干城章嘉峰的想法:不使用氧气攀登新路线。
干城章嘉峰,海拔8598米,是世界第三高峰,后来的“登山皇帝”梅斯纳尔曾说:“攀登干城章嘉峰是我一生中最为危险的攀登之一。”
1979年,斯科特、彼得·博德曼(Peter Boardman)、乔·塔斯克(Joe Tasker)和乔治·贝滕堡(Georges Bettembourg)前往干城章嘉峰。彼得·博德曼(Peter Boardman)和乔·塔斯克(Joe Tasker)是当时英国登山界最为耀眼的双子星、轻量级高山攀登的行家里手,也希望尝试使用阿式攀登方法,挑战喜马拉雅的山峰。
他们于4月4日到达位于海拔5140米英尺的大本营,在4月14日建立C2营地,在接下来的两周里,队伍经历了恶劣天气和落石的阻挠,继续攀登了900多米冰岩混合路段,并固定了路绳,建立C3营地,他们两两一组,有条不紊地爬上了这座"技术上最困难的山峰"。
5月1日,乔头疼得厉害,先回C2营地,其他人继续沿着北山脊往C4攀爬。
5月2日,到了海拔7467米的C4,3人组花了5个小时挖了一个雪洞,第二天爬上了容易发生雪崩的雪坡,到达岩石平台,并固定了100米的路绳,这是他们最后的绳子了。
5月4日,3人组发起冲顶,沿着北脊前进,来到雪坡上,风速以每小时130公里的速度不停地吹,他们决定翻到山脊另一端寻找遮蔽之处。果然,越过山脊,风就停了下来,队伍挖出一处岩石平台,搭了3个小时的帐篷,安顿下来准备过夜。
凌晨1点30,风向突变、风力猛增。折断了帐篷的中心环,他们不得不穿上靴子和雪套,凌晨2点30分,帐篷被吹起了两英尺,风速达到了飓风级别,有必要将帐篷放倒,来减少抗风面,但这时外帐已经不见了,内帐也被撕成了碎片,队伍被留在了7924米的雪坡上,任凭暴风雪的摆布,他们整整尝试了三次才重新翻过山脊,安全撤回,直达大本营。
5月11日,他们和恢复好的乔回到C4的雪洞,并等待了一天天气。13日,他们决定发起第二次冲顶,这次他们打算从C4出发,不带帐篷和睡袋,只带一把铲子,用来紧急挖出雪洞避难。借着满月的微光,很快就到了大平台,但风越来越大,刮起了雪花,不得不找地方挖雪洞,接下来天气进一步恶化,队伍又回到了C4。
5月15日,道格、彼得和乔第三次出发冲顶。而乔治担心还有另一场风暴,决定不再冲顶,回到大本营。
5月16,天气很好,3人组早上8点出发,经过600多米的攀登,下午4点到达了1955年路线的顶点,下午5点,爬上最后150米英尺,看到了美丽的日落和喜马拉雅山脉的壮丽景色,他们登顶了。
相比拉锯已久的攀登。下撤过程还算顺利,5月20日,队伍就离开大本营,前往加德满都,虽然伴随着极度的疲惫和不同程度的冻伤,这只仅仅4人的登山小队,完成了这场当时喜马拉雅地区最简洁、最漂亮的攀登。
阿式攀登8000米以上的困难山峰,是完全可能的,在这次攀登中,斯科特感受到了“迄今为止最强烈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我在此世和彼世之间划下的界限差一点就要被打破,但这出奇地令人兴奋”
4次攀登K2,并差点以阿式攀登开辟马卡鲁峰的新路线,之后的斯科特依然活跃在喀喇昆仑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在他的一生中,攀登过45座山峰,其中有40座成功登顶,而除了珠峰外,他都采取了轻量化、阿式、无氧的方式进行。
在20世纪80年代,喜马拉雅地区的登山运动,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一部分登山者继续使用固定登山绳索、建立物资供应营地、众多后勤的围攻式攀登;另一些新的登山精英,开始考虑如何利用阿尔卑斯式的方法,轻装、快速地实现攀登,而斯科特,是这些年轻一代登山者的导师。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1953年,希拉里和丹增诺尔盖完成珠峰的攀登时,这场持续了30多年的顶峰争夺终于结束,人类终于登上世界最高峰。
但是,登山运动就此结束了吗?
在接下来的30多年里,道格·斯科特等人,把登山运动作为一种更自发、更有使命感的行为,而不是作为一种国家政治上的荣耀。他以更加勇敢、激进的方式,在喜马拉雅山区,用最轻量化的方式完成了一些列攀登,让登山运动重新焕发了活力。
随着岁月的流逝,斯科特不得不减少他对登山的投入,而在攀登之外的生活里,斯科特把他的精力,用在了帮助他人。
作为诺丁汉登山协会的创始人、高山俱乐部主席和UIAA管理委员会成员,斯科特邀请了许多年轻的登山者参与到这项运动之中,到喜马拉雅山区开始自己的事业。
作为活跃于喜马拉雅和喀喇昆仑地区的攀登者,斯科特比其他人更了解当地居民的生活状况。为此。斯科特建立了基金会,用于改善尼泊尔偏远地区的生存条件。
即使在道格·斯科特被诊断出了脑瘤,这位以坚韧著称的登山家,也不打算向病魔妥协。
在这段时间,他依然和克里斯·伯宁顿发起了2020年珠峰挑战赛,以筹集捐款,帮助尼泊尔面对此处疫情。活动邀请登山者攀爬家中的楼梯,由基金会统计挑战高度,最终所有的数据,会累计起来,达到珠穆朗玛峰的海拔——8848米。
活动中,道格·斯科特穿着他标志性的蓝色登山服,手握冰镐,步履蹒跚地迈上台阶,爬到家里的二楼。
2020年12月7日上午,在与脑瘤斗争了一年多后,道格·斯科特在英格兰湖区的家中与世长辞,享年79岁。
对于这位攀登界传奇人物、金冰镐终身成就奖获得者来说,这次“上楼”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