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垦:【村歌】(电视剧本第十一集)

村歌(电视剧本第十一集)

牛垦

【作者简介】:牛书强,笔名牛垦,生于1948年12月12日,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剧专业,曾在宝鸡市话剧团任编剧,现为宝鸡市艺术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副研究员,《炎黄》杂志常务副主编。曾在省内外文学刊物发表《桃柳榆》系列中短篇小说三十余篇及数十篇散文、随笔等。在《剧本》、《新剧本》、《当代戏剧》等戏剧刊物发表大型剧本《情同骨肉》、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秦穆公》、小品《猫腻》、《百元假钞》等十多部。作品曾在全国、省、市多次获奖,其中《猫腻》荣获中国剧协全国百优小品大赛一等奖;《百元假钞》荣获中国曹禺戏剧文学入围奖、北京市庆祝建国五十周年佳作奖。大型话剧《家贼》荣获陕西省戏剧创作一等奖,连续演出140余场,获陕西省文化厅嘉奖。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

连绵起伏的凤凰岭,一座座流水环绕、绿树掩映的小村庄,慢慢溶入片头歌:

流水环绕,

绿树掩映,

我的小村庄;

村里的人村里的事,

让人欢笑让人抹泪,

让人怎能不思量……

溅落几多星辰,

升起几多朝阳,

我的小村庄;

理不清的恩恩怨怨,

道不尽的涩酸情肠,

让人怎能不吟唱……

第十一集

221

暮色苍茫,山路狭窄陡峭,秦大叔领着路,陈明、杏叶、榆叶等抬着担架,在急急地走着。

夜幕漆黑,山风呼啸,秦大叔打着火把,领着陈明、榆叶、杏叶等在崎岖的小径间攀登。

黑子窜前跑后,不时焦急地吼叫。

222

野鸡洼一普通农家。

一面容清癯,白须萧萧的布衣老者为宋震川正骨。

宋震川额头冷汗如豆,强忍着剧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可听见骨节的咔嚓咔嚓声……

榆叶、杏叶眼噙泪花,悬着心儿守在一旁。

宋震川抓着秦大叔的手,额头冷汗淋漓,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老者熟练地用夹板固定着伤腿……

宋震川虚弱地喘着气……

老者固定好夹板,方嘘了口气,笑着对秦大叔道:“秦班长,二十多年前,我就为你接了这么一次骨;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你又抬了这么一个病人,可不敢再这么抬了,这个痛可不是好受的,这个骨也不是好接的。”

秦大叔:“老人家,这两次接的可不一样。二十年前,你接好了一个窝囊人,这一次可不同咧,你老人家救的可是一个大名角呀!”

老者霍霍畅笑:“大名角好,大名角好,腿养好了,给我老汉唱台大戏。”

223

令人眩目的山崖间,杏叶拽着绳索荡来荡去采摘中草药。

秦大叔、瞎眼人关切地守在病榻旁,榆叶小心翼翼给宋震川喂着苞米饭糊糊。

地灶里烟熏火燎,杏叶噗噗地吹着火,熬着中药。

小院里,瑜瑜爬在小桌上写作业,榆叶扶着宋震川在一点一点地挪步。

224

凤凰岭,群山逶迤。

立有斑驳古碑的酒奠梁,白云缭绕,林海茫茫。

梁下,夹抱着一个野狼窝。

自从在野狼窝附近发现了丰富的铅锌矿,这里由国营、集体、个

人开办的大小矿场林立,逐步发展成了一个热闹的小集镇,这里同时也充斥着各种设施简陋但招牌时髦的名种服务行业。

镇街的墙头、电杆上,四处张贴着招工启事。

热闹、杂乱的镇街上,即时涌进了一大批准备“淘金”的“打工仔”。

在这批刚涌进的打工仔中,落魄的桃改就在其中。

桃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走到一个四川妇人开的茶摊旁,要了一壶茶,就着一方竹桌坐了下来。

竹桌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的打工仔,正在分吃一个饼子,女的相当伶俐俊俏,男的则五官端正老诚厚重。

女青年学着蹩脚四川话问妇人:“老板,我们初来乍到,请问到那个矿上干活好点。”

四川妇人:“去‘朝阳’矿。”

女青年:“为什么?”

四川妇人:“‘朝阳’矿的老板好。“

女青年:“现在会有好老板?”

四川妇人直言快语:“筷子里面挑旗杆呗。‘朝阳’矿的老板邹水仙是个浙江妹子,长得细皮嫩肉,外号叫‘水蜜桃’。前多年她的老公因病去世了,留下一摊子,至今由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着。现在的世道乱,黑心人多,连此地猴开个矿也不容易,何况她一个外地寡妇,她能不小心翼翼拢着人心儿?”

女青年点点头,对男青年说:“那咱就去‘朝阳’矿。”

一对青年人要去‘朝阳’矿,桃改在后面紧随着。

225

拱型的铁架门上,嵌着“朝阳铅锌矿”五个红漆大字。

矿长邹水仙果然象个水蜜桃,水凌凌粉嫩嫩的,她笑盈盈地向应招的工人讲话:“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矿上,从今往后,朝阳矿就是大家的家,希望大家爱护这个家,希望大家多多发财,希望大家多多包涵。现在,由生产科雷钧科长安排大家的工作。”

雷钧长得五大三粗,扬着一张名单,讲话拿腔拿调:“现在,我叫一个名字,所叫的人必须答一声:‘到’。然后,答到的人走上来,领一套工作服,再领一套工具,然后,进矿洞工作。”

上面,雷钧念着长长的名单,下面有人轻声学着雷钧的讲话,引起一阵嘁嘁喳喳的窃笑声。

雷钧仍然拿腔拿调念着:“丁巧巧。”

茶摊旁那个伶俐俊俏的女青年脆声答道:“到!”

雷钧瞥了丁巧巧一眼,又念名单:“杨辉。”

茶摊旁那个老诚厚重的男青年答道:“到。”

雷钧念道:“桃改。”

桃改闷声闷气应了一声。

雷钧粗暴地:“大声点!”

226

黑漆漆的矿洞里,除一条轨道车外,一切设施都很简陋、原始,工人们头戴鸦嘴灯,用药炸、镐挖、锨装。

丁巧巧、杨辉等工人,除眼睛在闪亮外,全然变成了黑人。

桃改吃力地推着装满矿石的轨道车,沁沁汗水顺着光脊梁流淌。

227

矿山的夜,乏味,寂廖。

镇街上,闪着几簇鬼火样阴暗的路灯。

从小录像厅的扩音器里,传出女人的娇笑、拳脚相交的格斗声。

门外的海报栏里,写着一长串醒目、色情、恐怖的片名。

下班后寂寞难耐的打工仔,一个接一个钻进去消磨时光。

桃改叼着烟,提了半瓶啤酒,也走了进去。

不大不小的屏幕上,两个黑帮正枪战得激烈。

桃改坐了下去,才发现在他的前排,坐着丁巧巧和杨辉。

丁巧巧亲热地偎在杨辉怀里,掰了块烤红薯住杨辉嘴里放。

桃改愈感孤独、眼馋。

屏幕上,演着一段“英雄救美人”老掉牙的故事。

丁巧巧却感动得连声叫好。

桃改抿着酒,斜着身子,眼睛半迷半睁,半睡半看。

228

一辆小卧车穿行在曲弯的山路间。

车中坐着刘书记、候新丑、雷志成。

小卧车东拐西拐直奔秦家小院。

院中,宋震川被刘书记等不期而至惊呆了。

刘书记紧紧握着宋震川的手:“震川呀,你受苦了,我们是接你回家的……”

229

冬夜,黑黝黝的山洼洼间,响着戏开场前的锣鼓声。

秦家院外的土场上,搭着一个简易的台子,台子中间吊着一个因电力不足而半明半暗的灯泡。

台下坐满了村上的人,榆叶扶着瞎眼婆婆也来了。

在正中间,刘书记、候新丑,雷志成、及面容清癯,白发萧萧的布衣老者十分醒目。

陈明跳上了台,一挥手,锣鼓声嘎然而止。

陈明伶言俐齿地:“乡亲们,今天是我们省上有名的秦腔表演艺术家宋震川同志的告别演出。宋震川同志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受不白之冤,流放到咱们卧牛坡,现在冤案昭雪,他将荣归舞台,大放光芒。宋震川同志被誉为‘活周仁’,现在他要向大家献演的是他的成名之作《周仁回府》中的精彩片断。现在,请宋震川同志讲话,大家热烈欢迎!”

宋震川走上台来,面对热情的掌声,面对台下寒风中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他禁不住热泪潸潸,哽咽难语。

在台角手执鼓板、弦乐的秦大叔、杏叶以及台下的榆叶、白发老者等众乡亲都被感动了。

宋震川抽噎地连连叩首:“感谢乡亲们的养育之恩;感谢乡亲们的救命之恩,感谢乡亲们的教诲之恩……”

在热烈的掌声中,幕布落下。

锣鼓弦乐起。

在热烈的掌声中,幕布升起。

宋震川着戏装上。周仁唱:

夫妻们分生死人世至痛,

一月来把悲情积压胸中。

今夜里月朦胧四野寂静,

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

宋震川哀腔婉转,如泣如诉,迭化回忆画面:

宋震川与李素云在练对打……

宋震川与李素云同台领奖……

李西京慨然向台角撞去……

李素云寒夜献情……

素衣素服的李素云大口吞咽着农药水……

简陋的舞台上,周仁的唱腔继续着:

咱夫妻结发来相爱相敬,

为周仁可怜你受苦终生。

初结发愁衣食凄凉贫境,

失皇饷你为我奔走西东。

具慧眼分清了奸邪忠正,

替嫂嫂舍性命重义轻生。

虽说是著青史千秋名重,

难道说殒青春我能不伤情!

死别一月我未入梦,

衔恨泉台鬼吞声……

台下的刘书记、候新丑、雷志成、榆叶等老少观众,台角击鼓操琴的秦大叔、杏叶等都泪光莹莹。

半明半暗的光线映着宋震川泉涌的悲泪。

迭化回忆画面:

宋震川被打断了腿,痛苦得滚来滚去……

榆叶一勺一勺给宋震川喂着苞谷面糊糊……

秦大叔、杏叶、榆叶、陈明等抬着昏迷不醒的宋震川……

白发老者沁着汗为宋震川接骨……

周仁的唱腔继续着:

夜寂寂风冷冷,

孤魂在西还在东,

衰草凄凄寒林静,

霜花惨惨哀雁鸣,

哭娘子哭得我昏迷不醒,

何一日诛严贼再把冤明?!

泪花伴着掌声,掌声伴着泪花,在夜空回响。

宋震川伴着泪花唱着:

李兰英秉忠烈人神共鉴,

我弟兄告英灵祭奠墓前。

幸喜得国贼灭消除大患,

正朝纲伸正义万民欣欢。

贤德妻你定然心欢意满,

宿愿随瞑双目含笑九泉!

高昂的唱腔和掌声响彻在深山野洼的浩翰夜空。

230

宋震川与秦大叔、榆叶、杏叶等众乡亲依依惜别。

宋震川将一支钢笔别在瑜瑜上衣袋中,搂了搂孩子,殷切地:“

瑜瑜,要听奶奶和妈妈的话,好好读书。”

瑜瑜懂事地点点头。

宋震川眼眶湿润地上了车,从车窗向乡亲们挥手。

被陈明和瑜瑜死劲拉住的黑子,眼泪汪汪地向着宋震川嘶叫着。

小卧车开上曲曲弯弯的山间小道。

车内,宋震川禁不住抹着清泪。

卧牛坡越来越远了……

231

凤凰岭,冰封雪盖。

矿办公室,坐在老板桌后的邹水仙正在接电话,生产科长雷钧神不守舍地盯着她。

邹水仙放下电话,焦急地:“雷科长,地区华阳外贸公司欠咱们的五十万货款早就到期了,劳驾你亲自去一下。郑州方面要设备款,催得很急。”

雷钧面露难色:“唉,宁上阎王殿,不当讨债官。华阳公司的衙门大着哩,难呀!”

邹水仙娇笑笑:“所以我就请你雷科长出山嘛……”

雷钧不动声色。

邹水仙柔声地:“去吧,在出差其间,住宿、招待、甚至‘桑拿服务费’等全部报销。”

雷钧依然摇摇头。

邹水仙:“奖金的事,咱按矿上的规定提成。”

雷钧忽贴近邹水仙,一双眼色色的:“那些东西我都不稀罕……”

邹水仙冷冷地:“你稀罕什么?”

雷钧一把抓住邹水仙的手,急切地:“我稀罕你的感情……“

邹水仙凛然挣脱,转身走出办公室。

雷钧跟出办公室,絮叨地表心迹:“水仙,几年来我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你……”

邹水仙烦急了,又回身砰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这一切,恰被刚下班的桃改、杨辉、丁巧巧看见。

桃改手指塞在嘴里,打了个长长尖锐的口哨。

办公室前,本来十分尴尬的雷钧转过身来忽变得不尴不尬,威严得象个阴曹地府里的阎罗。

大家忽地被逗笑了,丁巧巧的笑声尤其脆亮。

雷钧由不尴不尬变得既尴尬又难堪。

232

混浊昏暗的矿洞里,工人们费力地劳作着。

掌子面,桃改、杨辉等满身油污地打着钻。

雷钧打着手电筒走了进来,边走边用手电光往工人脸上照,边照边吆喝:“快点干,快点干!”

手电光胡乱在桃改脸上晃,桃改一下恼了,咔地关了钻机。

雷钧这下抓住了机会,嘴上不干不净地骂道:“妈的,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桃改回骂道:“妈的,哪个王八羔子买的破钻,又坏了!”

雷钧嘿嘿冷笑道:“真的坏了?就这么巧?!我来看看。”说着走上掌子面。

杨辉顿时吓坏了。

桃改不慌不忙将钻杆交到雷钧手里,借退下的瞬间,用脚将一根铁管踢在雷钧身后。

雷钧拉开架式,端着钻机就要开机……

桃改早暗中关了钻机的电源……

雷钧开了机,不见声响,感到诧异,刚返过身要检查,被铁管一个趔趄绊倒在水污污的矿洞里。

混浊昏暗的矿洞里,响起了工人们解恨的笑声。

233

凤凰岭的山脚下,乱糟糟的搭着一片简陋的窝棚,那是打工仔生息的临时住所。

桃改叼着烟,嘴里哼着时髦的流行曲儿,边哼边晃荡着。

忽然,路旁的窝棚里传出丁巧巧伤心的哭泣声。

桃改愣了片刻,转身推开了窝棚的门。

见桃改进来,丁巧巧忙侧身掩饰地擦着眼泪,杨辉在一边埋着头一声不吭。

桃改逗笑着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俩口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着一锅饭,晚上睡着一对花枕头。”

丁巧巧没被逗笑,生气地撅着嘴:“桃大哥别损人,谁跟他是小俩口?八字还没见一撇呢!”

桃改忙陪笑:“是哥说得不对行不行?哥向你陪礼道歉行不行!从今往后,如果有了好吃的,别往姓杨的嘴里塞,往桃大哥嘴里塞。”

丁巧巧一下给逗笑了,瞥了一眼杨辉,诉说道:“桃大哥你给评评理,女人家在外面受人欺侮,男人家该不该给出出气?”

桃改:“男人家不给自己女人出气,那能叫男人?!”

丁巧巧:“对呀。可你看看杨辉,象个软面包子,还说给女人出气哩,扶都扶不起来。”

杨辉闷声闷气地:“扶起来又能怎么的,咱斗得过人家?这打工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如早早回家算啦。”

提起回家,丁巧巧一下恼了:“就这么回家?就这么灰溜溜回去?亏你能说出口。当初咱们恋爱,我妈嫌你家穷,说死说活不答应。我一气跟你跑出来,你当初是怎么发誓的?说不混个人样,绝不回去。这就是你混的人样?!”

丁巧巧说着诉着又哇地哭了。

桃改:“巧巧,谁欺侮你了?说,哥给你出气。”

丁巧巧红着眼圈:“下班后我去洗澡,姓雷的耍流氓……”

桃改:“别说了,哥给你出这口气。”

杨辉息事宁人地:“桃大哥,咱是打工的,身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再说,巧巧也没真正吃亏……”

桃改怒其不争地:“杨辉呀杨辉,这争气的名字你算是白戴了,说这样软气话,我都替你脸红。打工的咋啦?打工的靠下苦力挣钱吃饭,不乞谁不求谁,更不会白白让人欺侮!这个气我是出定了!!”

234

寒夜,凤凰岭下的野狼窝分外凄静。

除了几只小灯泡发出几簇昏暗的灯光外,小镇街似乎睡着了。

“倩妹洗脚屋”的铺排门开了一条缝,雷钧醉醺醺地走了出来。

雷钧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走着,昏暗的灯光映着他长长的身影。

雷钧走着走着,打开裤扣正要撒尿,一个人影猛地蹿了上去,挥拳就打……

雷钧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235

窝棚里,桃改和丁巧巧畅快地大笑着。

丁巧巧猛给桃改的碗里倒啤酒。

在一旁切猪头肉的杨辉直摇头。

丁巧巧:“摇头干啥?我就佩服桃哥,象个男子汉!”

236

玉带河消融着冰凌花,潺潺地流着。

虽说寒风凛冽,但岸边的杨柳枝润润的,预示着春在悄然而至。

岸边的公路上,走着一拨又一拨兴冲冲赶会的男女。

榆叶拉着架子车,车上坐着瑜瑜、瞎眼婆婆和放着一攀笼粽子,跟在一挂大车的后面。

一青年农民骑着一辆浑身吐吐乱颤的旧摩托车赶了过来。

赶大车的中年农民问:“大虎,急着干啥呀?”

青年农民:“出了大事啦,你真的不知道?!”

中年农民:“出了啥大事?”

青年农民:“县上在咱们乡试点拍卖荒山地!”

中年农民:“噢,这事四乡八村早摇铃了。怎么,你想插手?”

青年农民:“共产党不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

中年农民摇摇头:“大虎,这可不是你贩点鸡贩点羊,这是买卖土地!共产党的政策是猴儿脸,说变就变,弄不好,鸡飞了蛋打了还是个轻的,小心戴你个复辟黑帽帽!”

青年农民一愣:“那就看看热闹再说。”

中年农民深深叹了口气:“说心里话,那些荒山地才几块钱一亩,简直跟白捡的一样,捡柴禾卖都够本,还别说养羊种树,但是这世道说变就变的,唉……”

这一切,全被榆叶听在了耳里,她边走边琢磨着。

237

乡大院,荒山地拍卖在这里举行,前来瞧热闹的农民嘁嘁喳喳,把个乡大院闹得象开了锅。

主席台前第一、二排坐着的全是乡上先富起来有头脸的农民,他们是这次拍卖能否成功的希望所在,相当引人注目,县电视台的记者不停对着他们摄像。

乡上的领导正在讲话:“荒山地拍卖,这在我县、甚至我省都是破天荒的。县委、县政府将荒山地拍卖试点选择在我们乡,是对我们乡干部和群众最大的信任,是我们最大的光荣……”

榆叶随着一拨农民挤了进来。

乡上的领导:“现在,请苏亦民县长亲自为荒山地拍卖执锤。”

在不太热烈的掌声中,苏亦民县长笑微微地拿起了木棰。

苏亦民:“乡亲们呀,别小看我手中这小小的木棰,它轻轻一敲,这几百亩,甚至几千亩、几万亩的荒山地开发使用权就归你了,而且一用就是三十年,这里开发生产的一切东西就是一枝一叶一个甜果一枚酸杏都统统归你,任谁再眼馋也拿不去!”

苏亦民亲切幽默的话引起了大家的笑声,也引起了大家的深思。

不显眼的榆叶挤在芸芸众生中仔细地听着。

苏亦民:“现在开棰。拍卖荒山地第一号1000亩,起价每亩5元,谁要?!”

乡大院刹时鸦雀无声。

苏亦民显然对前两排的拍卖参与者寄于很大期望,望着他们,热情地启发着:“万事开头难,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需要勇气,但也占有先利之便。大家知道,公开竞拍是价格越来越高,再说,荒山地第一号,交通比较便利,地质条件比较优越,那可是这次拍卖的白菜心呀……”

主席台前那些有头脸的农民却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出头竞拍。

乡领导坐不住了,用眼使劲瞪前两排那些有头脸的人。

有头脸的人在乡领导的威逼下也坐不住了,却使劲催促身旁的人出头竞拍,结果谁也不愿出头。

乡领导脸上挂不住了,低声训斥秘书:“让你给他们透个信,这次拍卖价格是最低的,是象征性的,再做好扎实的思想工作,你是怎么搞的?!”

秘书额头沁出了一抹汗,结结巴巴地:“我给他们说得好好的,谁想到他们中途变卦……”

前两排突发的变化,立刻引起了乡大院敏感而讲究实际的农民们的关注,榜样的作用是巨大的,然而它的副作用同样是巨大的,整个大院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榆叶一边听着别人的纷纷议论,一边思忖着。

县电视台的记者都停止了摄像,为这场拍卖能否成功担忧。

苏亦民县长对这场拍卖的艰难性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很尴尬,竭力试图扭转局面:“乡亲们,我清楚大家犹豫的决不是价格贵贱,

是怕政府的许诺算不算数。我告诉大家,这次拍卖是要做法律公证据的,共和国的法律将保障竞拍者的合法权益。大家要相信政府,相信党的改革开放政策是决不会改变的!”

榆叶身旁的一个人低声嘟囔着:“那能说得准?!”

主席台上,乡领导向苏亦民耳语:“苏县长,锣鼓长了没好戏,我看是不是结束这次拍卖。哪儿跌倒在哪儿爬起来,我保证下次一定拍卖成功。”

苏亦民点点头,对着话筒:“乡亲们,荒山地拍卖是共和国历史上亘古未有的新事物,有一个被大家逐步认识理解的过程……”忽然,苏亦民的眼睛发直了

在万头攒动的会场边上,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畏畏葸葸地举起了手。

苏县长不相信地眨了眨双眼,确确实实是一个妇女举起了手。

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是榆叶。

整个会场都被这个普通农村妇女的举动惊呆了。

电视台记者不失时机地将镜头对准了她。

苏亦民疑惑地:“这位大嫂,你举手是什么意思?”

榆叶囔囔了句什么。

苏亦民:“请这位大嫂大声点。”

榆叶又不好意思地囔囔句什么。

立刻,榆叶身旁的人替她大声喊:“她说她要买荒山地!”

苏亦民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继而整个会场响起了掌声。

苏亦民:“请问这位大嫂叫什么名字?”

榆叶又囔囔句什么。

苏亦民:“请这位大嫂大声点。”

榆叶又不好意思地囔囔句什么。

立刻,榆叶身旁的人替她大声喊:“她说她叫秦榆叶!”

苏亦民:“请问是那个村的?”

榆叶又囔囔句什么。

苏亦民:“请榆叶同志大声点。”

榆叶又不好意思地囔囔句什么。

榆叶身旁的人又替他大声回答:“她说她是卧牛坡的!”

苏亦民热情地:“请秦榆叶同志到台前来。”

整个会场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榆叶羞臊地不愿上前,硬是被大家簇拥着到了台前。

电视台的记者忙把镜头对准榆叶。

榆叶啥时经过这场面,额头流着虚汗,脸红地嗫嚅着:“苏县长,我的钱还凑不够,不过我会一分不拉地交给政府……”

苏亦民笑微微地连声说:“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对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这个禁完全可以开。”

电视台的女记者见缝插针地将采访话筒伸向榆叶:“大嫂,我十分佩服你的气魄和胆量,请谈谈你对荒山地拍卖重要意义的看法。”

这下把榆叶难住了,她纳纳地回答不出来。

女记者又问:“当别人都在犹豫不定时,是什么促使你下定了决心?”

榆叶呆想了半天也归纳不出来。

女记者又问:“你对今天竞拍的后果怕不怕?”

榆叶不解:“怕什么?”

女记者:“你不怕变?如果变了我说的是‘如果’那不就亏大了。”

榆叶:“不过是五块钱一亩么,捡一年柴禾卖也够本。桃三杏四梨五年,要想吃枣在当年,别说使用期三十年,使用个十年也赚老咧。”

女记者又问:“如果变了我是说‘如果’对那时引起的政治后果你怕不怕?”

榆叶笑了笑:“我是个刨土坷垃的农民,还怕把我的农民资格开除了?”

女记者对榆叶缺乏政治水平的回答和这样的采访结果颇不满意,又把话筒对准苏亦民:“苏县长,对这次我县首次举办的荒山地拍卖你有什么看法?”

苏亦民答道:“你也看到了,我县首次荒山地拍卖还很不成功,我深深地体会到农村的继续深入改革任务十分艰巨。但我也在卧牛坡这位普通的农村大嫂身上,看到了农村深入改革的希望。我现在就敢断言:今天,卧牛坡这位普通农村妇女做的事,将成为永载我县史册的大事情!”

238

榆叶走出乡政府大院。

榆叶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头,来到瞎眼婆婆和瑜瑜歇息的地方。

榆叶笑着说:“娘,榆叶给你闯祸啦。”

瞎眼人不解。

榆叶:“娘,榆叶吃了豹子胆,给你买了1000亩荒山地。”

瞎眼人笑了:“果然是你。”

这回轮到榆叶疑惑了。

瑜瑜插嘴道:“街上的人都议论荒山地的事,好多人提到了你的名字,说你吃了豹子胆。”

榆叶有些后怕:”娘,我是不是鬼迷心窍。“

瞎眼人摇摇头:“我榆叶不是鬼迷心窍,我榆叶长成个人样了。”

榆叶:“娘,你莫抬举我,我好后怕呀,世事要真变了,岂不是白白辛苦一场。”

瞎眼人:“世事要不变呢?街上的人都议论说,世事要真的不变,那个吃了豹子胆的女人就发大了。在大家都怕变的当儿,我榆叶却思谋着不变的事,这就是我榆叶的高明处。”

榆叶又来了信心:“娘,你怎么猜到我心里去了,我那阵就是这么想的。”

瞎眼人:“谁让我是你娘哩。我还估摸出,你充其量存着不到两千元,正在为钱的事犯愁哩。榆叶呀,你卖粽子时不时给娘些钱,娘悄悄存着,估摸也有五六百块,现在不就派上用场啦。”

榆叶感动地:“娘……”

239

秦家。通红的火塘旁坐着秦大叔、杏叶、陈明,瑜瑜抱着黑子偎着榆叶。

陈明正激动地指责榆叶:“我本来不想说,可咱家的事,又不能不说。你长着脑子,也不多想想,乡上的头头脑脑,聪明人、能人多的是,那占便宜的事能落到你身上?!大家都怕变,就你觉得不会变,你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

杏叶替姐姐辩护:“榆叶姐不是讲了嘛,就是日后变了,咱也不会吃多大的亏……”

陈明:“不吃亏就是最大的亏,那五千元是好来的,那山是好开的,那树是好栽的?!”

杏叶火气一下窜上来:“看你说得好听的,不担一点点风险,不出一点点力,大元宝从天上掉下来?!”

陈明想反驳,又不愿与杏叶把关系弄僵,强忍着不吭声,看着秦大叔。

秦大叔闷想着,从怀中掏出小酒瓶抿了一口酒,郑重地:“榆叶是咱秦家人,在大庭广众中,她揭了榜,就是咱秦家揭了榜,把说出去的话再咽回去,榆叶丢不起这个人,咱秦家也丢不起这个人,这比吃亏占便宜要劲得多,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人下眼观。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今往后,咱秦家的人要全力扑在这件事上,只能弄好不能弄坏!”

榆叶眼里溢出了泪花。

240

山村隆冬的夜,宁静寂寥。

瑜瑜爬在坑头认真地做作业。

榆叶先后服待婆婆、瑜瑜睡下后,给炕洞偎了柴禾,自己也躺在儿子身旁,阖上了双眼。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她已成了这个省的新闻人物。

省电视台高高耸立的电视发射塔向秦岭南北发射着无线电波。

省电视台的新闻播放厅里,播音员播放着本省新闻:“现在播送本省新闻:全省首次荒山地拍卖在西秦县举行,卧牛坡村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秦榆叶竞拍成功……”

省戏校的办公室里,彩色大电视荧屏上,出现了秦榆叶畏葸举手的画面,坐在小学员之中的宋震川震惊地看着……

柳枝家豪华的客厅里,彩色电视的荧屏里出现了秦榆叶磕磕绊绊答记者问的画面,柳枝睁大了双眼,她的失常神态引起了欧阳文彬的注意和女儿婉丽的好奇。

朝阳铅锌矿四面透风的简陋饭堂里,一群矿工围着一台破旧的黑白电视机,闪烁的荧屏上出现了苏县长亲切勉励秦榆叶的画面,冻得缩头就脑的桃改一下惊呆了,他眨着眼,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丁巧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

在山村里常见的普通而温暖的火炕上,本省的新闻人物秦榆叶却口角流着长长的涎水,香甜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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