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兰：西安二三忆（散文）
西安二三忆
文 马兰兰
【作者简介】： 马兰兰，微信名魏晋女子，陕西山阳人。
路过白鹿原
路过白鹿原如云的桃花，路过兀自升腾的柳烟，一下子扎入拥挤的香王立交出口的车流中，我们的客车突然慢了下来。它走走停停，摇得人头晕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直到那青黛色的城墙赫然而立时，我才会稍稍踏实自在起来，往事如电影一样，一幕幕毫无关联地呈现在眼前。
一切如昨，只是，天空在下着沙，让我感觉陌生。
其实，世间的一切于我都是陌生，即使我穿梭其中数年之久，我依然无法置身其中，西安，于我也是如此。
虽然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好几年，我还是路痴一个。需要扮成异乡人，压抑着内心的惭愧去问路。但常去的站点，我会记得格外清晰，这着实让人欣喜。
康复路
第一次去康复路，是和芳一起去的。
西安的夏天热得亢奋而决绝，空气里有梧桐树叶子清冽的气息，夹杂着人们喘息，我和芳被夹在人群里，汗如雨下。
终于，汽车扑哧扑哧地停在康复路站点。我们急急下车，相视嘘唏，然后像过巴西狂欢节一样，在人群中左穿右钻，一路奔到康复路商城。只见那里人头攒动，处处爆满，空气里充满着各种言说不明的气息：有美女店主的脂粉气味，有电扇发热后的塑胶气味，有衣服鞋袜散发出的化纤气味，当然还有人群的汗味和酸臭气，这些气味让人恶心却又让人迷恋。
芳一度喜欢富有文艺味道的衣服，一遇到军绿色的衣物就走不动了，我得陪着她，看着她提着衣服一下下地比划，然后默然地听她讲解衣服的颜色搭配技巧。除此之外，她眼光锐利，心思细腻，喜欢挑细小的工艺品或者装饰品，大多是只看不买，大概是她沉稳安静的性格所致。即使这样，也没有使那些美女店长们心生不烦。我也渐渐被她所摩挲的物品吸引。
虽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但还真不是一类风格的人。她全身上下迸发着文艺的味道，有着画画小姐的那种细腻柔婉，亦有文艺女青年的那种如水如烟的韵味。她说起话来，如燕呢喃；她走起路来，优雅如鹿。但我是个十足疯癫而极端的人，喜欢嗜血性的文字，喜欢洞穿心魂的歌曲，喜欢色彩刺目的画作。
所以，她挑她的巫毒娃娃，我挑我的十字架饰品。其实内底，我们何其相似。
等到商场准备关门收摊的时候，我们才慢腾腾地随着往外涌的人群走出来，透过玻璃门，看到一张张卷闸门被砰砰拉下来，那些散发着奇异光彩的衣物被慢慢覆盖，我们的心底落着一层层满足感。
走在熙攘的人群中，我的脸上落着一层层寂寥的凉，暑气随风远去了，慵懒的空气绵软地罩在我们的周身，缭绕着我们的伤感。
芳沉迷着酸辣冲人的酸辣粉，看得我的心也跟着火烧火燎起来。我断然不敢尝试，只好兀自快意地吸溜着软糯的热面皮，就着爽冷的芬达，如此，算是庆祝快乐的一天。
等到第二次再来的时候已经是秋意泛滥的季节，因为我们可以凑到一起狂游的日子总是不多的。
康复路终于变成我心底温暖快乐的记忆，这记忆如同海灯照彻着我生命所有的阴霾和黑暗。让我一来到这个被历史拥裹的城市，立马有了回家的感觉。
文艺路
打开淘宝网，那些散发英伦风情的衣物总会让我迷上一会儿，尤其是那种纯棉格子的衣裙，更让人念念不忘。
记得小的时候，家里有一台镂刻着狮子图案的缝纫机，它是妈妈最喜欢的东西。一到腊月，那些风雪飘潇的日子里，妈妈就会把它推到太阳底下，然后踩着缝纫机踏板给我们做新年衣服。那满院子回游不绝的蹦蹦哒哒的声音，那么动听，那么迷人，仿佛一串串音符，写满了幸福，落进我的心底。不消半月的功夫，全家人的新衣服都会从妈妈的剪刀下裁出，最后一声蹦蹦哒哒声音断绝的时候，衣服也就全都做好了。大家围着妈妈的缝纫机，等着她一件件地撩起来，放在我们的身上比划，让我们当着面试穿，那个时候，就成了我们家一年一度最热闹最幸福的时刻。
那个时候，我会格外的听话，妈妈叫我做什么我绝对一溜烟儿地去做。小小的心总是绷得紧紧地，不为别的，只为猜测妈妈要给我做什么样的衣服，内心的期待是迫切而漫长的。等到布片儿落了一地的时候，我就能看到衣服的模样了。
印象最深的是妈妈做的格子棉裙和长裤，妈妈一做好，就马上给我试穿，还没等我过足瘾，她就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这是你的新年衣服，别弄脏了，等到过年再穿。”随即，她就把衣服藏起来了，我像猫找老鼠一样提着胆子，翻箱倒柜地把那些新衣找出来，美美地，偷偷地对着穿衣镜，试穿几回才怏怏而止。
后来长大了，我特别喜欢捣腾衣服，也尝试着采买布料，解读着各类服装裁剪图，但终还是没做成一件像样的，这也促使我迷上了西安的文艺路和轻工市场。因为文艺路里一长溜的排开去，都是一群美丽智慧的裁缝姑娘，像我妈妈年轻时的样子。
第一次去文艺路，也是和芳一起去的。
那些自上而下垂坠铺展的纱帘像梦一样罩着我们的眼，还有各类手工扎成的绢花和钩织的蕾丝台布，总是让我们喜欢个不停。各种颜色、各种质地、各种花色的布一卷一卷地叠落在店家的铺前，偶有一两个身穿剪裁得体的雪纺连衣裙的妇女，吱吱哒哒地踩着老式缝纫机缝着床单被罩，富有田园气息的印花布料在她们的手上旋转铺展着，仿佛有万千的花朵在环绕着她们。
我喜欢中式复古的抱枕，尤其对撞色镶边拼接的东西迷恋成瘾。最后买了一个果绿色的坐垫，中间拼着彩色蜻蜓提花的绸布，我像得了SD娃娃的孩子一样，高兴得忘乎所以。而芳挑了些绒线编制的巫毒娃娃和涤纶弹布做成的小丑人，准备送给她最爱的侄女儿。
我们就这样，走一处看一处，虽然只为饱饱眼福，但丝毫不觉疲乏。那一刻，掉落在绵软多彩的布海里，真希望时光永远这般飞扬灿烂着，任凭那些布匹卷叠着我们万千的寄望和设想。
时光忽地，真实而从容地带我们回归内心，顿时澄澈明了起来。
不过我们买的最多的是各种刺绣布贴和蕾丝花边，回去针脚细密地将它们缀到衣服上去。
记忆深刻的自然是芳送的咖色镂空花带，我坠在黄格子的皮包上，打成了颇有质感的蝴蝶结，它伴我在校园的梧桐树下，洒落一地剪纸画般的光影。
末了，芳去南郊，我去高新。
文艺路像我幽暗生命中的一只萤火虫，扑朔躲闪在我内心的深处，它给了我切切的感受，在我回忆的一瞬间，闪烁着执着而迷离的暖光。
樱花大道
一路向南，天地逐渐空阔，柳树如烟升腾。我心绪摇曳，无限感慨地下了校车，默默地站在樱花大道的站牌下，等着芳的到来。
三三两两的行人，步履轻泛地走在行道树下，絮絮地交谈着。偶然有车辆惊魂般掠过，提醒着你这里依然是城市。芳来的时候，我已经漫想到川端康成笔下的那欣然优雅的境界是不是也是如此。
我们徜徉在树下，缓步走着。突然一幅幅巨大的樱花喷绘广告图连成长长的画屏闯入眼帘，让我惊心。芳说樱花热烈决绝，带着无尽的爱落成一地的恨。我望着芳，看到一种恍如隔世的伤感从她的眼角滑落，变成彻骨的凉。
其实，那时候的我一如凋败后的樱花，带着盛大空荡的殇。那些来自记忆深处的痛楚杂着梦想跌落的绝望，无时无刻不冲撞着我、摧毁着我。
芳，樱花至少能彻底地爱恨一次，不惜以生命的代价。但我们呢，只能带着奔突的情感在生命的荒野悲壮地吟唱着，直到那些无法释放的悲情开落成仙人掌的花朵时，我们已经迟暮老朽了。
虽然我们谈论着樱花，但樱花大道上的樱花并不多见，只在十字路口一角找到一片樱花林，花朵还在树的梦里，几处灿然的迎春花一下子点燃了我们的心情。
天空变成墨蓝色，灯光昏黄暗淡地向远方漂浮着。我们悠悠地向上林苑走去，樱花大道变成了一团柔和的光影，点缀在夜的深处。
每当我看到漫中那几树绽放的樱花时，我就会想起没有樱花的樱花大道。不为别的，只为这个站名本身动听美好。
人生当中，我们会记取很多的人事，或许它们已经无法拨动我们的心跳，牵起我们的情愫，但你就是那样欢喜执拗地记着，什么也不为地不肯忘却。
就像樱花大道之于我一样，为了记忆的记忆。
雁塔路
不记得第一次去大雁塔是什么样的场景，倒是那里拥挤的人流和爆满的公交车使人印象深刻。
所有的车走到大雁塔的广场时，都会狠狠地被卡一会儿。在音乐喷泉播放的前后，被夹在人潮中，你会特别觉得自己渺小不堪。一切的漫想和叨怨都是那么的可笑，只有像别人一样热气腾腾地活着才是真理，你也会特别想自己心脏搏动得强而有力，以此告诉你还存在着。
其实说是去看泉，倒不如说是去体会人群中的自己。
音乐是无形的，但喷泉的起落开合，给了它绝美的姿态。每当旋律高昂悲壮，泉水随之上扬绽开时，我感觉自己没有了束缚，没有了哀伤。那些不快和忧伤都浩浩汤汤地流失在盛大的气场里。音乐飞溅四射的刹那，能搅动你生命的，只有那喷薄的梦想和升腾的信仰。
如果你快乐，那就去大雁塔，灵动无形的泉水能带你体会极致的幸福；如果你哀伤，那就去大雁塔，激昂亢奋的音乐能带你彻底的释怀。
本文图片由作者本人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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