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物志》中的明朝生活美学之——园林与书画

1645年，大明弘光元年，也是清朝顺治二年，清兵占据了苏州府，有一位生于苏州长于苏州的文人，选择了自投于河来殉国，被家人救起后，他又绝食六日而亡，这个人就是文震亨，明朝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徵明的孙子。

文震亨，字启美，是明末有名的文人、画家、造园家，他留给后人的文字中，最有意义的当属《长物志》，所谓“长物”原指多余之物，它们并不是柴米油盐等生存必需品，却是古代文人精神世界里的不可或缺之物。

在这本书里，文震亨介绍了许多明朝文人眼里的生活美学，今天就让我们来看看明朝文人理想中的住所和对书画的态度，领略一番“长物”之美。

《长物志》文震亨著 明末刊本

明朝文人理想中的住所

在《长物志》中，文震亨首先提到的便是“室庐”，所谓室庐便是我们的住所，我们的家。东晋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是古来多少文人雅士的向往，确实，若论生活美学，首先要美的就是自己的家。他说：

“居山水间者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吾侪纵不能栖岩止谷，追绮园之踪，而混迹廛市，要须门庭雅洁，室庐清靓，亭台具旷士之怀，斋阁有幽人之致。又当种佳木怪箨，陈金石图书，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

按照文震亨的理想，把家安在山水间是最好的选择，其次是住在村落中，再次是住在郊野。但这对于现代人来说，太难了，其实何止对现代人来说太难，文震亨自己也没做到。

文氏一族世代就居于苏州城内，所以文震亨接着又说，虽然我辈不能追随高士隐栖于山水间，但就算是混迹于红尘闹市，也还可以拾掇一番，使得门庭雅洁，种上一些佳木怪竹，再收藏一些金石书画，一个好的住所，应该令人不觉岁月流逝，是身体、也是心灵的栖息地。

明 文震亨 画山水

那要如何打造一个明朝文人理想中的家呢？

明代文人理想中的家园一定是跟园林有关的，江南地区园林的兴盛正是自明朝开始的，既然不能归隐于山水之间，那就在闹市里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桃花源吧。

明朝兴盛的造园风气还促成了世界第一本园林艺术理论专著《园治》，这本书的作者是明末造园家计成，他的造园理论一直到今天依然可以作为古典园林的指导。

而文震亨在他的这本《长物志》里也将提到了园林的很多细节，包括庭院中花木的选择也单独列了一章出来，虽然“弄花一岁，看花十日”，但只有经历过时间等待的弄花人，才能体会一期一会的微妙之感。

“乃若庭除槛畔，必以虬枝古干，异种奇名，枝叶扶疏，位置疏密。或水边石际，横偃斜披；或一望成林；或孤枝独秀。草木不可繁杂，随处植之，取其四时不断，皆入图画。”

在这段话中，文震亨提到了几个关于园林中花木种植的关键词：“古”、“疏密”、“四时不断”，庭院中的花木，造型须得选择那些有古意的，且要注意位置的疏密，所谓“疏影横斜水清浅”，花草树木相互映衬，且要按照花开的季节来搭配，使得四时都有花木能赏。

〔明〕文徵明·聚桂斋图

除了花木，园林中另一不可缺少的重要呈现便是水和石，园林建造的初衷是将自然山水浓缩于一小方园内，是所谓以小见大，纳须弥于芥子。文震亨说：

”石令人古，水令人远，园林水石，最不可无。要须回环峭拔，安插得宜。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

石头代表了山，能令人生起怀古幽思之情，而包容万物的水则能令人生起宁静致远之感，是故水和石是园林之中最不可缺少的配置。

要让人看到一片山石则仿佛身临险峻的华山之中，一方小湖亦给人万里江湖的浩荡之感，使人恍惚置身于真实的自然山水之间。

明 文徵明《东园图卷》

这一点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好像实在是很难，有个大阳台或院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空间垒石理水呢？这一点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倒是有一套方法，他在《庐山草堂记》里说：

“从幼迨老，若白屋，若朱门，凡所止，虽一日、二日，辄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其喜山水病癖如此！

白居易说自己每到一处，哪怕是只住几日的临时住所，也要垒几块石头作山，再作一个小小的水池，实在不行在书桌上摆一摆石头也开心。

至于叠石用的石头，文震亨说以太湖石为最佳，其次尧峰石和昆山石也不错，但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锦川石、将乐石、采羊肚石这三种，当然这个标准与计成《园治》的就略有不同，计成认为有年头的锦川石就很很适合用来造园，所以只是个人审美不同罢了。

〔明〕陈洪绶·兰花柱石图

书画鉴赏

一位明朝文人的家中怎能没有书画呢？而关于书画的意义，文震亨在《长物志》中有一番言论很有意思：

“ 金生于山，珠产于渊，取之不穷，犹为天下所珍惜。况书画在宇宙，岁月既久，名人艺士，不能复生，可不珍秘宝爱？”

他说，世人都看重金银财宝，金银本是采自山里的矿石，珍珠源自大海深渊，这些其实某种意义上是取之不尽的天赐之物。

确实，今天我们人类依然能开采金矿，甚至能培育珍珠，但古人流传下来的这些字画，都是已经逝去的文人士大夫遗作，属于无法再生的资源，当然要比金银财宝更加珍爱才是。

文震亨祖父文徵明的小楷 被誉为明朝第一

接着文震亨又分别讲述了应该如何鉴赏书与画。

首先是书法，他说欣赏古人的书法是有次序的，第一要看字的笔法结构、精神照应；第二看下笔人为或天成，也就是大书法家苏东坡说的“书无意于佳乃佳”；第三再看古今题跋，考究它的传承来历；最后再观察历代收藏者的印章题字等。

其次是论画，按照文震亨心中的排行榜单，国画中山水画当居首位，其次是竹、树、兰、石，其次是人物鸟兽等，这种观点也符合国画的发展历程，宋朝之后，山水画取代人物画一跃成为国画第一大画科，到了明朝，更是文人山水画的兴盛时期。

明 文徵明 《桃源问津图》局部

所以才有了文震亨关于书画古今优劣的一番言论，他说：

“书学必以时代为限，六朝不及晋魏，宋元不及六朝与唐。画则不然，佛道、人物、仕女、牛马，近不及古，山水、林石、花竹、禽鱼，古不及近。”

首先是书法，文震亨认为若要鉴赏书法，自然是越古的越好，六朝时期的书法不如魏晋时期，而宋元又比不上六朝与唐代。

而画则不一样，得看具体是什么画，如果是佛道、仕女之类的人物画或牛马，自然是唐及唐以前的妙；但若是山水林石与花鸟，那么是宋及宋以后的更好。

其实这也并不是说古人只擅长画人物牛马，实则是因为在唐朝及唐以前主流画坛最流行的是人物画，那个时候山水与花鸟还只是人物画的陪衬，从宋朝开始，山水画才成为主流，花鸟画也兴盛起来。

所以才说，人物是近不及古，而山水、花鸟就是古不及近了。

〔明〕仇英·竹院品古

结语

门庭雅洁、古朴纯净，花木秀美而幽深，有石令人怀古幽思，有水令人宁静致远，有书法飘逸隽永，有古画诗意盎然，这些都是明朝文人的“长物”，是他们构建精神世界不可或缺的部分，是属于他们的明式生活美学。

参考资料：

《长物志》文震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