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可恶的“事故” ——献给因“事故”牺牲在西藏的战友
总第277-7期:雪域老兵吧,欢迎战友回家!
张 平 笔名弓长。陕西乾县人,1966年入伍。曾任十一师炮团宣传干事。1972年开始写作。数十年来,先后发表并出版文学、新闻作品30余万字。著有”弦板腔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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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可恶的“事故”
——献给因“事故”牺牲在西藏的战友
张平
在西藏当兵,出差、休假、炮兵训练,都得坐车。做饭、烧水都得用木材。而加朗米那一道川里,绵延数百里,都是一边靠山,一边沿江。驾驶员稍有不慎,汽车不是撞山就是投江。上山打柴时,稍不留神,要么被滚木砸着,要么一脚踩空,掉进万丈深渊。所以安全工作主要抓两项:一是防翻车事故,二是防伐木砸死人。这两个容易出“事故”的活儿,不知夺走了多少年轻战士的生命,各级领导都对其畏之如虎。
在西藏,事故真是防不胜防。就那样坑坑洼洼的简易公路,到处都是悬崖陡壁,谁都不想发生事故,由得了你吗?所以在连队时,战士们都说驾驶班是“手拿生死簿,脚蹬鬼门关。”
1968年年底,全团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总评,那时有句话:事故定乾坤。这一年,其它工作做得再好,一旦出了事故,什么“四好连队”、“四好班”、“五好战士”统统泡汤,门儿都没有。这叫“一票否决制”。
眼看到年底了,团里特意召开安全工作会,为的就是平平安安度过1968,迎接1969。谁知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安全会议刚开到一半,当晚便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有一台车从公路窜下悬崖!
在家主持工作的孙秀林副团长即刻带领有关人员深更半夜匆匆赶赴事故现场——
事情是这样的:团指挥连派出八名战士外出执行任务,车行在一段直行的沿江公路上,前边突然出现一个急拐弯,由于天黑,车灯直照前方,驾驶员路况不熟,判断失误,在急拐弯处照直前行,当发现不对时,采取什么措施都来不及了,车就这样掉下了悬崖。悬崖纵深大约三十来米,幸好下边有一块不大的开阔地,车就掉在了离雅江约五米的岸边。经过查看,有五个重伤,三个轻伤。现场情况真叫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当晚,团卫生队和各营医生全部奉命赶到团部,那时卫生队还未建成,团里在仲达公社借了两间房子,暂时作为病房,对八名伤者展开了紧急施救。我当时在团警卫排,我们三个班被安排轮流在病房值班,做些服务性工作。这时候我才知道,在八名伤者中有和我一起入伍的陕西老乡王志,在新兵连时我和他在同一个班。经过几天抢救,三个轻伤者苏醒过来,其余几个始终处于昏迷状态。二十多天后,三名轻伤员回连休养了。有四名伤势较重者送往山南,在九医院继续治疗。还有一名重伤员因伤势过重,经抢救无效身亡。
这是我当兵十多年炮团发生的伤亡人数最多的一次事故。
人常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那次事故之后,各连首长提起“事故”二字,真是如履薄冰,胆颤心惊。
不久,孙福有团长回来了,他清楚的知道,发生事故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炮团进藏刚刚一年多,驾驶员对西藏的路况不熟;二是全团驾驶员的技术亟待提高。于是,他命有关部门把全团驾驶员分期分批集中起来办了几期学习班,通过集中学习培训之后,情况明显好转。但个别干部和驾驶员思想上还是没有引起高度重视。
有一天,一个驾驶员开车外出执行任务,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技术原因,平展展的路面,车辆居然侧翻在路边,幸亏是空车,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孙团长一听就急了,气乎乎的问那位驾驶员:“你怎么搞的?在平路上把车翻了?”谁知那家伙竟然狡辩说:“翻倒没翻,就是倒了。”他一听气不打一出来:“这是什么屁话?翻和倒有什么区别?”那个驾驶员非但不认错,反而进一步狡辩道:“翻就是四轮朝天,倒就是侧面躺下了。”孙团长一听不由得火冒三丈,生气的说道:“那就怨我们老祖先造字造的太复杂了。”回到办公室,他立即打电话给车辆管理股:“没收那个驾驶员的驾照,对错误认识不深刻绝对不能让他再开车,这家伙太危险了。”经过多次采取措施,翻车的事在很长时间再也没有发生。
这边刚堵住漏洞,那边又出现了问题。西藏没有别的燃料,只能砍伐木材,那可是个危险活儿,一群战士天还没亮就开始爬山。爬到树木茂密处,两三人为一组,先把粗壮的树木伐倒,再一截一截锯断,最后还要一截一截滚下山。每个环节都存在高度危险。搞不好不是被滚木砸死,就是一脚踩空掉下悬崖摔死或摔伤。
1969年4月,新兵刚补充到连队不久,七连就上山伐木了。新兵娃娃没经验,偏偏就在这次伐木时砸了一名新兵。当孙团长知道这事时,那名被砸的新兵已经被送到了卫生队。他不顾一切地跑到卫生队,只见医生们正在满头大汗地抢救着。孙团长急得满地转,眼看着那名新兵在抢救中呼吸越来越微弱。他想找连里干部问问情况,这才发现连里干部一个都没在场。他大声命令随他而来的警卫员:“去,把七连连长和指导员给我叫来!”等了一会儿,警卫员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报告:“七连连长和指导员都不在连里。”这一下团长更火了,朝着警卫员直喊:“你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找不到。”警卫员悄秃秃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理解团长此刻的心情,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呢?
团长真是被气胡涂了,其实事故发生后,是连长和指导员亲自带人把被砸的战士送到卫生队的,待医生们开始抢救时,他们考虑到全连战士还在山上,真怕再出事。于是把受伤者交给医生后,又马上乘车返回山上。当所有人员全部安全返回营地后,他们又马不停蹄赶到了卫生队。这时,从抢救室传来恶耗——那名新兵因抢救无效,走了。他们俩一下瘫坐在地上,流下了伤心的眼泪。而孙团长两手抱头,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后来,七连两位主官少不了每人挨了个处分,那名已失去生命的新战士——在附近找个地方埋葬了。
当年在西藏,翻车死了的,伐木砸死的,掉下悬崖摔死的,拉练途中累死的等等,何止十人八人。但大都以“事故”论处。“事故”是可恶的,但因“事故”丧失年轻生命的战友大都是在执行某项任务时牺牲的。在他们的墓地,最多立一块木牌,年代久了,木牌也朽了,墓地也找不见了。
前几天,有一位战友在群中发了一则“寻人启事”(确切的讲叫“寻坟启事”),他也是代死者亲属发的。说是某年在拉练途中,师侦察连一位战士突发肺水肿死在了某地,其亲属一直想找到死者的坟地。但“启事”发出许多天,几乎无人应答。这也难怪,也许当年处理那位战友后事的人不在这个群里。就是在这个群里,在当时那个环境中,谁能记得清他的骨殖埋在那座山的那个位置,西藏到处都是山,你能记得清吗?只能是“青山随处埋忠骨,不能马革裹尸还”了。
当年在西藏,因“事故”死亡的战友,待遇是很尴尬的,他不算烈士,却是因公死亡。说是因公殉职,却不一定能进烈士陵园,死后找个地儿掩埋完事。几十年以后,交通发达了,他的亲属想到西藏祭奠,连个地方都找不着。这种情况在当年的西藏决非个例,现在想起这些,心里就难过。
说到事故,倒使我想起了毛主席为张思德写的悼词——《为人民服务》中说的一句话:“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被泰山还要重的。”实际上,张思德是死于事故。类而推之,雷锋、王杰也是死于事故。事故,谁都不愿意发生。但想想当年在西藏死于“事故”那些年轻战友,那一个不是在“为人民服务”中牺牲的?那一个又不是“为人民的利益而死的”?为什么在具体处理时就完全忘记了这个原则?是环境不同,还是认识不同、理念不同?
前几天看到一则视频,题目是“请善待西藏军人。”心里特感温暖,但愿这不仅是一种愿望,而能成为现实。也但愿这个“善待”不仅是对生者,更应包括各种“事故”中的亡者,因为他们毕竟是很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