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佳桦‖独山界子墩古枫悲欢
这棵古香枫生长在黄梅县独山镇界子墩村的高冲后门塘边，据1988年黄梅县林业专家推算它有170年树龄。象这棵如此高龄的参天古香枫树，在黄梅乡间己经很少见了。由于它的树龄、身份、历史与其它枫树不同，被建档列入受国家保护的古枫树。
说这棵古香枫它刺破青天有些夸张，赞它沐浴百年风雨，历尽世道沧桑……丝毫不过份。傲骨铮铮的躯杆，虬龙般的枝桠，秋后红黄相间的满身枫英，桂满枝头的黑色枫球……令你赞叹：好粗好高好美的香枫树！
这棵大香枫树它没有主梢。墩上90岁高龄的高风祥（高凤祥退休教师，耳聪目明，健在，玄孙叫他太嗲）老人经常与人讲起这棵古枫：“我嗲（爷爷）做伢奀时就有这棵大香枫树。它为么没有正梢呢？据说，当年这棵香枫树一丈五尺多高时，腰梢有‘浇筒’（浇筒：一种竹制勺水工具）般粗细，岀奇的直。‘长毛’（太平军）路过这里，一骑马的头领一刀将树梢砍断，叫部下将树梢上的树桠削掉做成木杠抬箱子。后来这棵没梢枫就没有人敢动它，说是‘此枫已过一刀，头断身未倒，主躯枝桠依存，是棵荫林树。’它的周围后来又生长了好几棵高大的常绿乔木，如：橦子树、四季青，还有常绿灌木丝木树；这片林子因此被人叫作下林，意思是：香枫树下的林子。这棵无主梢香枫始终比别的树生长得快、高大。都一百几十年了，从来虫不打眼，鸟不做窝，很有神气！它一直是高冲的标帜。”
这棵古香枫树梢是不是“长毛”所砍已无从考究，但在这棵古枫下有着我儿时的欢乐，年青时的热情，如今的眷恋，更有脑海中被历史重新刷新的悲痛印记。
民国二十八年，高冲遭了难。从安徽宿松过来进攻黄梅县城的日本鬼子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经过高冲时，人们慌忙“跑反”（俗称躲日本佬）。鬼子进村后见房子就烧，一个叫何氏的中年妇女来不及逃出，被房子燃烧的烟火熏的从屋里爬了出来，鬼子们一见是个女的，哇哇直叫着将枪靠在大香枫树上， 将何氏架到香枫树旁的两间小学堂欲施兽行。何氏生性刚烈，拼死反抗不从，挣脱魔掌，一头扑进枫树下的后门塘寻自尽……几个鬼子一见，拿起靠在大枫树上的枪，“砰砰”几枪，将何氏打死在枫村下的后门塘中，那血染红了一片塘水。
鬼子们不甘心，继续将枪靠在大香枫树上，四路寻“花姑娘”。在一个柴角落搜出了没有逃脱，年仅15岁的“等郎媳”刘冬英，（我叫她冬英奶）鬼子将她架进了大树下的小学堂，剥光了她的衣裳……一时间，好端端的高冲枪声不断，鸡飞狗跳，火光冲天……
鬼子向黄梅县城进发时又在凉岭埂枪杀了几个老百姓。惊魂未定的高冲血气方刚的高迎春，手挎个大提篮，从山上回到化为灰烬的房子前，面对残墙瓦砾、冒着火星、青烟的桓条，悲愤交加……提篮中刚满月的孩子也哇哇大哭起来。为了永记这家仇国恨，他给装在大提篮中“跑反”的女孩子取名叫高大篮。
何氏（我该叫她老奶）虽被鬼子枪杀于古枫树下的后门塘，但对比起冬英奶她还是幸运的，至少她有个刚烈的清白之身。而被鬼子祸害的“等郎媳”冬英奶虽侥幸死里逃生，但留给她的是终身的心灵伤痛。从此，她再也不敢到那令她心悸的两间小学堂，即使要从大枫树下经过也是低着头快步走过。从此，她沉默寡言，人前人后慎言慎行。后来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有了欢乐，但心中的阴影至死难抹。终日里勤扒苦做，哺养孩子，从不抛头露面地度着春夏秋冬。孩子们生于何年何月何日她不慎记，但她至死记得这一天：民国二十八年古历五月十六日。冬英奶2013年去世，终年八十九岁。出殡这天，儿子正华叔痛哭流涕：“我姆妈造锅巴孽，当年受凌辱，害得她一生做鬼都不敢‘喔’一声哪……”
儿时，大枫树下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玩耍的好地方，跳房格、打梭、翻跟头、踩高跷、拍四角板；用薄瓦片向塘中水面梭波锣、到塘中吸水打水铳……那时农村孩子该玩的能玩的游戏法儿，几乎都在这里玩尽了。上学时，在大枫树下的“农民夜校”（原小学堂）前戴着红领巾，站着队，唱着“东方红”、“公社是棵长青藤”到学校上课；放学了，还不忘在大枫树下看大人们用棕或黄蔴扭犁藤索、牛索、箩索、篇担索……
大枫树很招人，成了高冲人们的活动中心。只要是天不冷，不下雨，中午吃个饭也要边扒饭边往树下赶，来此“聚餐”，插科打诨。就连做小生意的四处八路的人也往树下挤，有挑货郎担鸡毛换针头线脑的、有卖沏壶砂罐的、有挑着铁砧来打铁的、有换油面的……更有那卖老鼠药的，唱着歌儿叫卖：“老鼠药，一角钱一包，赛呀么赛过猫喂！大老鼠吃了蹦三蹦，小老鼠吃了动也不动。有钱不买老鼠药，老鼠在家里啃箱角；有钱不买老鼠药，屯里的稻谷变空壳哇，啃得你夜里睏不着。农业学大寨吔，老鼠药便宜卖……”
我喜欢看古枫下铁匠打铁，更喜欢古枫树下铜匠补破锅。从头到尾看铜匠师傅如何将铜化成水；如何将炉内通红的铜水倒一坨进到手掌中的一块洒上了地灰的厚鞋帮上；如何双手一正一反，用沾着地灰的鞋帮快速将灰中那坨铜水准确嵌进裂缝；如何用两大拇指隔着厚鞋帮正反一按，完成第一叫火；如何接着来第二叫、第三叫火……一般两寸把长的生铁锅裂逢要补四叫火。铜匠补破锅很有趣，且手工技术含量很高，可惜如今再也见不到铜匠补锅了。
待到我挣工分吃“三基本”时，才真正溶入了大枫树下的大家庭，感受着大枫树下的岁月滋润。特别是大队每次开群众大会，差不多都选在下林；在这棵大枫树前，摆张桌子一条长板凳就是主席台了；一千多人就在下林的林荫掩映中开会。
“麦收四快”、“双抢”这两个季节的早晨，生产队长要在这里派工，社员们听候分工，各干各的工种。午饭后，劳动力要在这里集中扭草簿（梱麦子和稻子用的），准备下午收麦子或稻子。白天过去，夜晚的大枫树下、后门塘岸上丝毫不逊白天的热闹，劳累了一天的高冲人，不是早早休息而是在此纳凉“咵闲白”。只见竹床一溜溜，竹椅一张张……地上点着烟把（熏蚊用），还有人晓得享受：泡一小砂壶猴子茶放在手边，不时抿上一口。大家或躺在竹床上手摇蒲扇悠闲地唱着山歌“这山望见那山高……”；或听龙水爷爷讲“薛云贵征西……”我们同龄的兄弟姊妹们也聚在一起，自娱自乐地唱歌；我脖上挂着家中唯一的电器——手电筒，吹着笛子给大家伴奏，虽然唱与奏不那么协调，但觉得充实开心……
古老的大枫树下也有静谧的时侯，那就是每月的15号和30号；一般情况下这两天生产队放假休息，人们或干些家务事，或上街上县买点日用东西。但也有清闲人在树下摆开龙门大阵下起棋来。
这棵古老的香枫树既有它的隐忍和包容又有它的无私奉献。当年“长毛”砍了它的头它没屈服，枝繁叶茂继续生长。当年日本鬼子当着它的面枪杀百姓、轮奸幼女，它只是树叶“沙沙”作响，以示抗议和愤怒。1968年季春，有人在它身上用粉笔画了个箩筛大的白圈，然后朝白圈开了一枪。它纹丝不动，只是从枪眼里流下了“眼泪”，那“眼泪”流了好长时间，直到流出的眼泪变成了白色的晶体，任人用手指抠下来拿回家用于灶膛引火。然而第二年春上，它身上的枪眼长吻合了，绿叶和细小的枫球又绽放满枝……到到秋天，挂满枝头的象毛栗一样的枫球成熟，由原先的绿色变成浅黄，又由深黄变成黑色。伴随着秋风，红色落英和黑色枫球纷纷坠下地来，供人们烧火和生炉直至今日……无私奉献着光和热，然而它并不要求人们给它什么。古枫不用解释自己的高大，经过多少风雨世面，丝毫不影响它的隐忍、包容和无私……
岁月匆匆，留给我对古老香枫既有对历史的痛苦回忆，也有对古老香枫的无限眷恋。偶尔回老家都要经过这棵树下，和坐在树下悠闲地磕着瓜子，看猫儿上树的乡亲们打着招呼说说话。有人问我：“城里住不好吗，做么事常回老屋呢？”我笑着说：“老家山青水秀，空气新鲜，网络俱全，修了环村水泥路，下雨串门鞋不沾泥巴。吃的是山泉自来水，比纯净水还要纯净。这些城里能比吗？好啊！城里住不惯了，想回来住。”
界子墩村是全县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之一，各级部门拨款对境内105国道沿线近200户进行了改造，使村容村貌焕然一新。如今，界子墩美丽乡村建设将向各自然墩纵深发展，峰秀林茂的界子墩将被打造成鄂东门户第一村。听界子墩党支部第一书记戢豋峰在支部党员大会上讲：“明年计划以占全村人口五分之一的高冲为重点，国家项目资金与小组公共积累相结合，环村增设路灯、修建公共厕所。最重要的是把新塘潺潺流水引到后门塘，把古香枫树和后门塘这块改造成人们集休闲、娱乐、观光、活动的‘后花园’。还有另一层涵义就是：在享受丰富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时，我们要勿忘历史，记住初心。”
我听完很感动，这里的明天将会变得更好，将会变成山水福地、美丽宜居的好地方。后门塘上的古枫将会见证这一历史巨变，它将会以它特有的“迎风摇叶鼓掌”姿式迎接明天……
END
作者
高佳桦 湖北黄梅人 热爱文学
编 辑：唐亚红
执行主编：魏鲜红
主 编：曹锦军
曹锦军围炉继2016年出版《穿越时空赏黄梅》一书后，再推力作《大美黄梅》一书，已对2015.7——2017.6期间的围炉优秀作品进行编辑成册。主要内容是湖北黄梅的厚重文化、风土人情以及美丽风光。体裁有散文、游记、摄影、美术、书法、诗词、楹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