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侠: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
从黑压压的各种练习题中抬起头来,就看到黑板上超大号的字在嚎叫:距高考还有两天,两天!见字如面,一下就能想到“大长脸”那张加长版的脸。
自从小品中出现“大长脸”这个词,同学们都释怀了,这简直就是为我们更年期的班主任量身订做的。这个死老太婆,你从来就没见她笑过,每天都是柳眉倒竖的样子。
青和亮早恋那事儿,她差点把俩人杀喽。因为弄得动静太大,青做为女孩子下不来台,退了学。亮呢,在她的逼迫中,写了五千字的检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声泪俱下地念。真得,她处理得实在太过了,这激起了全班同学的恨。
还有前后桌的梅和兰,仅仅是商量了一道数学题,被学生处的人看到了,记了学号给她。她就给家长打电话,要求接人,停课五天,回家反省。她的方式,永远在给我们的恨找平方、立方、N次方。
她最爱啰嗦的一句话:听着,我再讲一遍……我们便偷偷骂道:去死吧,死去吧。
最让我们生气的是,这么讨厌的一个人,竟然做了我们两年的班主任,而且从不请假。我们多么希望她能像隔壁班那位王老师呀,总是装病,总说出去检查,实际去旅游。唉!只能说,我们这拨孩子太倒霉了。
学校已陷入一种极大的恐慌当中,从校长到家长,从老师到学生,这两天无不两股战战、心神不宁。高考,那是一座无情的独木桥,挤下去死啦死啦地。十年寒窗苦,一朝见分晓。
但我们班好像是个例外,大家甚至还有点眉飞色舞,就要告别这压抑的地方,逃脱令人十二分不舒服的老女人了,什么考好考赖的,只要远离这个环境,就算大捷。
真想不到,“大长脸”在我们万忙的日子里加了这么一道菜——重温我们高二时的十八岁成人礼。我们站在国旗下,陪她一起神经兮兮地读那段誓词:今天,面对国旗,我庄严宣誓:我已长大成人,永远做祖国忠诚的儿女!我宣誓:从今天开始,我以诚心对他人,以孝心对父母,以热心对社会,以忠心对国家。我宣誓:因为有我,家人将更加幸福;因为有我,学校将更加光荣;因为有我,家乡将更加美好;因为有我,祖国将更加昌盛!天地为鉴,国旗为证。十八而志,青春万岁!读到最后我们都哭了,要毕业了,难免多一些伤感。让我们奇怪的是,“大长脸”也哭成了泪人。
不知是不是成人礼的作用,我们都像被注射了兴奋剂,高考都是超常发挥,最后几乎都去了不错的大学。
再见面是一年后的事儿了。高中同学聚会,大家兴奋地回忆着在一起的快乐点滴。忽然有人多嘴:不知道“大长脸”又在折磨哪拨孩子?我急了,说:提她干嘛?就那老东西,叫人无法原谅!青站起来说:“有件事可能大家还不知道。我从学校回家后,班主任到我家劝过好多回,但我觉得没脸回去,就放弃了学业。事也凑巧,春节期间陪爸爸到单位开团拜会,通过闲聊了解到,原来她丈夫和我爸爸就在一个单位上班。有一天爸爸回来说,你们班主任的儿子出车祸死了,正赶上还有两天高考,为了陪那些孩子渡过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都没去参加她儿子的葬礼,真了不起呀!”
天哪!我们猛然想起她在成人礼上痛哭失声的样子。那一天,还有两天就高考了,所以她选择了守护我们,寸步不离;那一天,她独自承受着丧子之痛,陪我们举行成人礼,却让自己最亲的人孤独地上路。
青说:她的儿子和我们同岁。
我强忍泪水道:“这次聚会,真该把大长……咱班主任姓什么来着?”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红着眼圈,惭愧地低下了头。
原来无法原谅的是年少轻狂的我们。我催促青道:“你有咱班主任的电话吧?赶紧打,快约她,她要没时间来,咱就专门去看她。”
青的脸上已满是泪:“来了又能说什么呢?我们都活蹦乱跳的,她会更受不了的。”
班长大声道:“活蹦乱跳怎么了?难道我们不是她的孩子吗?走,去她家。”
大家都动了情:“去她家!去她家!”
此时我热泪横流,傻乎乎地冒出一句:“去看咱妈。”
大家一怔,继而流着泪齐声吼道:“对!看咱妈!看咱妈——”
魏东侠,女,1974年生于河北省武邑县,供职于武邑县财政局,中级会计师,武邑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武邑县文联副主席,衡水市作协连续三届签约作家,河北省作协会员,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河北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小说月报.原创》《短篇小说》《荷花淀》《品读》《情感读本》《特别文摘》《小说月刊》《小小说月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扬子江诗刊》《微型小说月报》《文学报》等,作品入选多种国家级年度选本,《熊爷》《再偷最后一次》《真正的埋没》《尴尬的手机》等入选高中试卷阅读题,《好人的温度》被改编成剧本并在京拍摄完毕,已出版《引领时尚阅读:俺想考第二》和《百年百部故事经典:好人的温度》两部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