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们无知无畏填志愿|往事

1985年,我参加高考那会,填志愿时,高考还没有开始。我们属于填了志愿上考场的一代。不像如今的孩子,成绩发榜后,可以根据成绩和分数线来选择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虽然竞争可能会激烈一些。相比我们,还是要好一些,我们属于瞎猫碰死耗子一类,全靠平时判断和自信,更为残酷。

当然,我们也会有一两次的模拟考试,但模拟考试,也不过是全县统一的,与全国统一的高考试卷差距甚大。比如说,我就曾经在一次模拟考试中,超越了我们班一位最聪明的丁同学,这也是我们在文科班时,我唯一一次考试总分超过他,但我填志愿时,却绝对不敢按照这模拟考试的情况来填报志愿。

填志愿的具体时间,大概是6月底7月初,我有些记不清了。记得那一天下午3点左右,学校组织全体毕业班学生开会,做填志愿和考前动员,地点是在学校的大食堂里。彼时赫赫有名的乡村中学前黄中学,还在乡下前黄镇上的老校区,树高荫大,我们85届4个班,文科一个班,30多人,理科3个班,都50余人,也可见彼时理科之兴旺,200余人济济一堂。

我刚坐下,我的班主任管元龙老师(武进非常有名的数学老师)就找到我,告诉我,现在有一个机会,南京大学给了我们前黄中学文科班2个推荐名额,录取时可加20分,并优先录取,专业主要在中文历史哲学法律等。另外,南京师范大学和苏州大学可以免试保送,管老师让我好好想一想,开完会告诉他考虑结果,他报给学校。

1980年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高考是农村孩子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吃上“皇粮”的唯一途径。一般人为防止高考马失前蹄,确保自己“转户口”(彼时考上大学,拿着通知书即可办理从农村转为城镇集体户口),对于保送是第一追求的,而高考加20分,优先录取,也是同样羡慕死人的。

在严肃的高考动员和填志愿大会结束之后,我告诉管老师,我放弃推荐南京大学的机会。

至于南京师范大学和苏州大学,对于怀抱“鸿鹄之志”的我这种小燕雀来说,更不考虑了。今年(注:2013年)在苏州大学演讲,参观校区后,我曾开玩笑说,当时若是来过苏大,见校园如此漂亮,或许也会犹豫。

南师和苏大的名额,最后分别给了两个女同学,两位女同学毕业后都服务于母校前黄中学,其中一位后来当了政府部门的领导。我答复管老师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都在场,我的一位同学说,朱学东,你也太牛了吧,南京大学都不上。管老师也劝了两句,我还是放弃了。

其实,不是我不喜欢南京大学。彼时年轻气盛,摆脱网罗的追求超过了任何。

在我心中,南京离家太近,有位世叔在南京工作,混得挺好,我若在南京读书,一举一动都会在父母掌握之中,而且少不得受亲朋好友干涉,不如远走他乡,自己开一条新路出来。

会后初填志愿,我选择了吉林大学哲学系。其时我的政治老师李老师,毕业于文革前人大,很推崇当年赫赫有名的实践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家高清海先生,高先生就在吉林大学哲学系。

我自小生活的那个小村子,按宗谱也算攀附了朱熹后裔,读书人颇多。放学回家,跟父母说起自己放弃南大机会,报了吉林大学,围着的村里那些当老师的长辈都说我太傻,其中一位说,南京大学是什么?过去是中央大学,放着这样的学校不上,跑到天寒地冻的东北去,算什么呀,吉林大学又没什么名气!

父亲听了,连夜赶到镇上,找到我班主任,管老师家与我家相熟,父亲恳求管老师,不上南大也行,一定要阻止我报考东北的大学。我后来跟父亲聊天,发现当时父亲对东北的印象,完全停留在林海雪原的天寒地冻里。其实,我也是。

第二天一早上学后,管老师找我,因为我拒绝了南大,泼出去的水自然无法收回,管老师苦口婆心劝我别填吉林大学了。丁同学选了复旦,陈同学选了外语类,南京大学的一个指标给了我们班孙同学,他现在也是父母官,我拿过招生简章,选了当年招生简章排序第一的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

管老师劝我,既然上北京,还是哲学系,就建议我选北京大学哲学系,将来考上了也好有个照应。我的同村同宗长辈、也是我同学的伯父朱德生先生,其时是北大哲学系主任。

我又拒绝了。这不又回到熟人的世界,熟人的网罗去了么。

填完志愿,大松一口气。那天下午,我跟陈同学坐在学校门口郁郁苍苍的松树下光溜溜的青石条上,看着我们班同学的争执,也聊了我放弃选择南大等的想法。按今天世俗的眼光看,太幼稚了,不过,彼时却是我的真实想法。

我后来的大学四年,没有亲友扶持,走过了四年。直到工作确定以后,我才去北大拜访朱德生先生,朱先生还说,当年你考上人大后,你爷爷还托付我照顾你,从没见你来找我。

没去看望长辈,虽有千般理由,多少也属于没有规矩。

这都是程乃珊《蓝屋》闯的祸。这本中学时代读过的小说,让少不更事的我,认识到自我奋斗的意义。它也让我受惠至今。

至今回忆,仍然感谢当年的这一选择。

(原文写于2013年6月,首发于腾讯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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