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江南的水铺蛋|饭醉党
每年高考放榜之际,我总情不自禁地想起水铺蛋来。
想起来,情不自禁地哆嗦,有不寒而栗的恐惧。
无他,当年吃怕了,吃伤了。
1,
水铺蛋曾是故乡名吃,作为点心大大有名。
按故乡方言,“铺”,有一种是烧开了沸了的意思,比如煮饭粥时锅开了,有汤溢出,即叫“铺”。
现在的写水铺蛋,都用“潽”字,从现代汉语字典的解释和形意来说倒也贴切。但古代没有“潽”字,古时谈饭粥开锅溢出用的就是“铺”字——《说文》云:“鬻,炊釜沸溢也。”段玉裁注说:“今江苏俗谓火盛水沸溢出为'铺'出,鬻之转语也,正当作鬻字。”所以,“铺”字才是古法,今天的现代汉语字典造了个“潽”字对应,但我依然用吴语古法。
水铺蛋,顾名思义,其实就是开水锅里一汆而就的鸡蛋。
做法极其简单,铁锅水烧开,把鸡蛋打进去,稍一滚,便可出锅。
盛放在碗里,一般最少两个,汤水略有些白浑,是蛋清熟后掉落丝块所致。
碗里的鸡蛋,则是完整的,白里隐隐透着黄色,那是蛋清和蛋黄。
加上半勺糖,汤水便甜滋滋的,喝了甜在心里。
其实有糖加,已经非常奢侈了,没糖的时候,都是加几粒糖精而已。
有人喜欢老的,那就煮的时间稍长,把蛋黄煮透煮老了再捞出来。
筷子一夹开,两边黄白分明。
蛋黄吃在嘴里略有些干涩,不过,其时也是一种美味,常见。
若觉得干,甜糖水不正备着么!
有人喜欢嫩的,那就一滚就出来,蛋清已凝固色变,蛋黄刚感受到热度,出锅,盛碗!
这嫩的水铺蛋,也称溏心鸡蛋,一般筷子夹不得,一夹开,就散黄了,满碗就会变得蛋黄汁和汤水混杂,除了蛋白,只能喝浑汤了。
我吃溏心鸡蛋的时候,总是喜欢先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在戳破蛋白,有一滴蛋黄便顺着戳破处溢出,把嘴贴上去,使劲一吸,嘘溜溜地,蛋黄一下子都被吸进了嘴里,还有些热呢!
一点都不浪费。剩下的蛋白,合着甜汤,慢慢吞咽。
所以,在故乡,水铺蛋过去也常称为溏心鸡蛋。
后来生活条件好转,吃水铺蛋太过单调,来客做点心时,常先煮圈粉丝,或者一把挂面,再加进鸡蛋,这更丰盛了。
我小时候正是物质匮乏生活困窘时,吃上加糖精的水铺蛋,那绝对是福气了。
所以,小时候常常渴望有水铺蛋吃。
2,
不过,过去乡下人虽穷,但礼数却周全。
凡有贵客娇客初登门,一定是先下水铺蛋招待,最少两只,多有四只五只的。
85年高考录取通知书送达中学后,我同学骑车到我家报信,也算是报喜了。
彼时正是下午,我正跟爷爷奶奶弟弟在自留地上给菜秧泼水浇粪,村里人在村口扯着嗓子,颤抖着声音高喊:“谁谁,快点回来,你家学东考上大学啦,同学报信来了”!
我扔下撩勺,就跑回家去,奶奶随后跟着我跑回了家。
我自是很高兴,拉着两同学说长道短,奶奶到家一看,家里鸡蛋不够了,赶紧喊隔壁邻舍,借几个鸡蛋送过来。
一眨眼,十来个鸡蛋送过来了,送蛋来的大姐说,做水铺蛋么,亲娘(故乡方言,对奶奶的称呼),我帮你烧火啊。一屁股做灶窠膛,就帮着烧起火来了。
一会儿工夫,三碗鸡蛋生在灶台上了,每碗4个!
奶奶给每碗加了些糖,就把碗端到桌子上,然后喊在院子里激动着的我们仨,赶紧趁热吃水铺蛋!
一般做水铺蛋,不了解对方口味,会做的稍熟一些,溏心只是中间一点点,这是照顾大众口味,我奶奶做的,通常也是这样。
四个鸡蛋,今天吃起来要噎死人的,但当时也不多见,这是乡下老人的热情,奶奶还在边上高兴地看着我们吃。
同学和我强忍着吃了三个,实在吃不下了。。。。。。
但与我们这些新进中举的人来说,水铺蛋还只是个开始。
拿到通知书后,同学相互串门了,每到一个村一个同学家,第一件事,就是家长做水铺蛋当点心招待,每碗最少两个!
拿到了通知书,相当于身份改变了,第一次以新身份去熟悉的亲戚家,同样的方法招待,无论你是不是喜欢,能不能吃下,最起码,你必须动筷子,最少吃掉一个水铺蛋!
一个暑假下来,水铺蛋几乎吃得人要崩溃。
且慢,放寒假后,到原来没来得及串门的同学朋友家去,点心同样是水铺蛋,必须吃!
就在1985年的夏天和1986年的寒假,我把这辈子自己想吃与不想吃的水铺蛋都吃掉了。
后遗症同样严重。
以至于我后来看到水铺蛋就恶心了,甚至,一提到水铺蛋,便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现在再也不想吃水铺蛋了。
故乡风俗也有很大变化,估计再也没有什么人会用水铺蛋作为点心来招待初登门的贵客娇客了。
不过,我做方便面时,有时会加个鸡蛋,这鸡蛋的做法,其实,就是水铺蛋的做法,还是溏心鸡蛋。
这习惯深入骨髓了。
但我不承认这是水铺蛋,只不过是面条里加个鸡蛋而已。
关于老朱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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