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不胜酒力|饭醉党
(2012年6月12日,在院里和我们聊天的父亲)
我祖父好饮,母亲善饮,堂叔滥饮,我和弟弟也继承了家族爱酒的传统。
但父亲却是个例外。
无论是大年三十团圆之夜,还是喜宴酒桌之上,父亲总是只倒一点,象征性地抿抿。偶尔喝个小半碗米酒,或半杯啤酒,也是满脸通红,且不胜酒力。
直到2004年母亲从北京回老家,告诉父亲我醉酒的情况,父亲劝我少喝酒,我才知道父亲不胜酒力背后的戒酒故事。
原来父亲年轻时也善饮好饮,后来因酒误事,从此戒酒,而且戒得如此彻底。如今的不胜酒力,也是当时喝酒误事的后遗症。
1970年代初,故乡开挖河道,大队组织青壮年出工。住在河道上搭建的工棚里。父亲算是乡下读书较多之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其时还是大队民兵营长,便负起了大队出工队伍的总务之责,当后勤,管账。
开河是个特别辛苦的活,挖土挑土,体力消耗大。某日收工之后,前后左右几个村的人一起围坐,沽了点小酒,弄了点小菜,一起吃喝,虽然酒劣菜粗,但在其时,已是特别待遇,入嘴皆是美味。
父亲喝了不少酒,虽没有醉,但那晚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一摸铺下,发现自己所管的200元钱里,被抽走了46元!
父亲一下子蒙了。左查右翻,问东问西,怎么也翻查不到!
当天晚上,父亲从河道赶回家,心事太重,走路不稳,才一跨过门槛,跟我母亲说了句“出大事了”,脚下一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屋里。
母亲吓了一跳,扶住父亲,问何事。父亲说昨晚喝酒误事,丢了笔大钱。母亲很气愤,推了父亲一把,说,谁让你喝多了的,去,把你脑袋放水缸里浸一浸,清醒清醒!
父亲真去水缸边把脑袋伸进了水里!
当时我们全家四个壮劳力全年收入也就400元左右。彼时46元钱,对于农村一个家庭来说,是笔巨款,“可以买两头大猪”。
其时大队里的造反派跟父亲过不去,乘机直指父亲监守自盗,要关我父亲开批斗会。但也有许多人觉得事情蹊跷,不同意。好在都是本乡本土的,相持之下,父亲报了案,同时回家找家里人商量办法。
是祸躲不开。摊上了大事,家里人商量对策,祖父母和我父母商议,决定向亲友开口筹钱,赔!
父亲最终向亲朋好友筹到了46元,赔了这笔损失。两年之后,案子告破,原来是村里与父亲有过节的人偷的。
在案子未破的两年里,家里的压力很大,父亲也不再当民兵营长了,一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结案之后,钱退回了父亲,母亲做主,花了30元钱,让父亲买了块南京的钟山牌手表。与同期的收入相比,这算是父亲这辈子买得最贵的东西了。父亲戴着新手表在大队里转悠了几圈,也算是出了一口憋了两年的浊气。
丢钱事件之后,父亲再也没有碰过酒,渐渐地,原来的酒量消失了。直到1985年我考上大学,父亲才稍微喝了几口酒。后来每逢热闹喝酒的场合,无论谁劝说,父亲也总是浅尝辄止。
我年轻时不懂事,不知道父亲在酒上栽的跟斗和内心隐藏的秘密。我一直反对父亲抽烟,却劝父亲喝酒,毕竟家里分田之后,每年都做好多酒,我工作之后,也总会捎些酒回家孝敬祖父和母亲,觉得稍微喝点酒,活活血,对身体好,祖父便是例子。
但父亲总是微微一笑。
1990年代后期,为了要孩子,我自己尝试着戒酒,但多少番誓言之后,却总是不能持守戒酒的诺言。最终也没有戒掉酒。
分田之后,父亲每年冬天都要帮着母亲做酒,面对家酿美酒的诱惑,曾经沧海的心里,却波澜不惊。
这得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啊。
(原文写于2013年3月22日左右)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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