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蒜末拌热豆腐之美,连汪曾祺也没品到过|饭醉党

(小葱拌豆腐常见)

汪曾祺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读他的小说,常常忘了他写的是小说。至于他写的美食,信手,随意,就像家常菜,永远吃不厌。与袁枚常听人言所录下的《随园食单》不同,汪先生自己善烹,是个真正的食家。不过,他写的豆腐,我却有些不同意见:

“北京有歇后语:‘小葱拌豆腐——一晴二白’。可见这是北京人家家都吃的小菜。拌豆腐特宜小葱,小葱嫩,香。葱粗如指,用以拌豆腐,滋味即减。我和林斤澜在武夷山,住一招待所。斤澜爱吃拌豆腐,招待所每餐皆上拌豆腐一大盘,但与豆腐拌的是青蒜。青蒜回锅肉甚佳,以拌豆腐,配搭不当。”

我是一个豆制品的爱好者,从小就爱,至今不废,什么豆腐、百叶(豆皮),香干、腐竹、豆花,什么红烧白煨做汤凉拌,但凡豆腐,我都爱,我也爱做麻婆豆腐,红烧豆腐,尖椒豆腐,尖椒百叶,菠菜百叶,韭菜百叶,等等,虽然卖相不好,总是合了自己口味。但青蒜拌热豆腐,我虽然没条件做,却是我永远难忘的美味。

在我18岁到北京之前,我只知道书上那句俗语,“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但从未吃过。到了北京,大概到大学三年级时,开始下馆子,才第一次吃这道菜。至今我也未觉得有多美味,当年穷学生,必点这道菜,只是觉得作为下酒菜便宜而已。

在此之前,我的世界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汪老说“配搭不当”的青蒜拌豆腐,当然,是拌热豆腐。虽然一年吃不了几回,却也因此印象深种,就像里尔克笔下波西米亚土豆地里儿童的咿语,纵使你远走他乡,无论天涯海角,最寂寞的所在,都会萦回在你心里。

(青蒜拌热豆腐,少见,所以网上也少图,此图滥竽充数而已)

我小时候最爱冬日吃青蒜拌热豆腐。

青蒜拌热豆腐,首先得有青蒜。江南不爱吃蒜头,那是地道北方吃法。江南冬日做菜爱用青蒜配伍——无论是烧鱼烧羊肉烧汤,还是蛋炒饭拌豆腐,常常菜快做好行将出锅前,才下青蒜,以确保青蒜的颜色和香味不丢,最佳——因为冬日青蒜才是时令之鲜。青蒜的营养不用我说,关键是味道之鲜美,是做采用蒜头无法攀比的。有时我做菜哀叹没有青蒜,北方的朋友都说为什么不用蒜头,不都是蒜么?我只有苦笑。

其次是热豆腐。这热豆腐,通常是指现磨现制的豆腐,吃上这热豆腐,得有条件,离做豆腐的地方近。我们小时候过年前,豆腐萝卜都是过年当家菜,天冷放家,家就是天然冰箱,一个春节都不会坏。所以,每年过年前,家家户户都要浸泡黄豆——黄豆都是自家种的——做豆腐,一到自家做豆腐的时候,就是要过年了。

到做豆腐这一天,我们总是心情激动地跟着大人拎着浸泡的黄豆去专门做豆腐人家,请人家加工,同时小孩们会主动地帮着加豆子推磨烧火,不是勤快,而是,为了做豆腐时讨一碗豆花,吃一块豆腐,嚼一张百叶!

其实,家人也早知道小孩们的小心思,其实大人们也想吃。大师傅最后点石膏时,灶台周围早就坐满了来做豆腐人家的家人!

这个时候,边上早已准备好了几个碗,每个碗里,都放着洗净切碎的青蒜,加了酱油,就等着压好豆腐,最后豆腐出包袱的时刻!

时候到,师傅卸下压豆腐架子上吊的青石墩,掀开纱布,满屋热气升腾,新豆腐香味四溢。师傅拿豆腐刀,在一整格豆腐上横一刀竖一刀,然后用刀一铲,啪,把一块豆腐笃进一个盛着青蒜和酱油的碗里,接着又一块,直到边上的碗满了,一格豆腐去了好多。围坐的人一人端着一碗,用筷子戳夹,一拌——方言说是戳豆腐,蒜香和豆腐香味一交汇,那种独特的香味扑鼻而来,小孩们迫不及待地要往嘴里送,老人都会用筷子打一下,提醒小心烫着,“热豆腐烫心,会烫死人的。”真的烫心。我后来想,旧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定是指我们这种吃法。

但青蒜拌热豆腐的妙处,就在豆腐热才妙,才与青蒜配搭——热豆腐能将青蒜末烫个生熟,色泽依然青绿,但蒜香味却已完全释放。一清二白,这何尝又不是!至于放酱油,则是为了让豆腐有咸味,不像北方小葱拌豆腐,要放盐。

我小时候有些幸运,不仅自己家每年过年做豆腐,能吃上新鲜的青蒜拌热豆腐,堂叔家做豆腐,我们也能吃上;我隔壁堂爷爷,正好就是做豆腐的,年底每天家里都排队做豆腐,晚上抢着去烧火,至少表示一下,也会得到一块豆腐奖赏。当然,全靠堂爷爷恩宠。

汪老在福建招待所和林斤澜先生吃的青蒜拌豆腐,肯定是凉豆腐,凉豆腐激不出蒜香味,自然味道一般。但要说青蒜拌豆腐不好吃,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吃过的,都知道。我怀念吃青蒜拌热豆腐。

关于老朱煮酒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