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则诗13首
初春
未覺氈爐暖,旋懷柑酒新。池臺平入夜,原野渺含春。物外欣然意,風前現在身。中宵感幽夢,冰雪尚嶙峋。
氈爐:北方用以取暖的一種火爐。唐劉蕃《憶長安·十一月》詞:“獸炭氈爐正好,貂裘狐白相宜。”
柑酒:以柑子爲原料釀的酒。
清明步城東有懷邵二仲游
水明樓下漲紋平,柳外遥山抹黛輕。二月江南好風景,故人此日共清明。征鴻歸盡書難寄,燕子來時雨易成。尋遍艤舟亭畔路,送君行處草初生。
邵仲游:邵聖藝,字仲游,昭文(今江蘇省常熟市)人。監生。
水明樓:在常州白雲溪渡口。
别意
别無相贈言,沈吟背燈立。半晌不抬頭,羅衣淚沾濕。
少年行
男兒作健向沙場,自愛登臺不望鄉。太白高高天尺五,寶刀明月共輝光。
望鄉臺:古人久戍或久客不歸,常登高臺(或高地)遥望故鄉,以解思鄉的愁悶。唐李羣玉《聞笛》詩:“望鄉臺上望鄉時,不獨落梅兼落淚。”
太白:太白山,在陝西省眉縣東南。李白《蜀道難》詩:“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横絶峨眉顛。”
天尺五:極言地勢之高。古諺語:“武功太白,去天三百。”黄庭堅《醉蓬萊》詞:“盡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極神州,萬里煙水。”
秋夜曲
蟋蟀啼階葉飄井,秋月還來照人影。錦衾羅帷愁夜長,翠帶瘦斷雙鴛鴦。幽蘭裛露露珠白,零落花香葬花骨。秋深夜冷誰相憐,知君此時眠未眠?
翠帶:猶玉帶,用翠玉裝飾的腰帶。陳後主《烏栖曲》:“翠帶羅裙人爲解。”
裛(yì)露:爲露水所沾濕。劉禹錫《憶江南》詞:“弱柳從風疑舉袂,叢蘭裛露似沾巾。”
花骨:指失去香氣的,已枯萎的花;落花。
清張維屏《聽松廬詩話》:黄仲則詩,有冷艷之句,“如‘幽蘭裛露露珠白,零落花香葬花骨’”。
題畫
淙淙獨鳴澗,矯矯孤生松。半夜未歸鶴,一聲何寺鐘。此時彈緑綺,明月正中峯。仿佛逢僧處,春山第幾重。
矯矯:高峙貌。
十三夜
初更疾風雨,孤館生芒寒。夢醒忽見月,仍在疏櫺間。推窗面軒豁,巡檐步蹣跚。林色黯逾潔,驚烏棲未安。晴雨忽異境,頓作新霽看。始知造物幻,倏霍無其端。清光澔同色,中夜發長嘆。
櫺(líng):窗户或欄杆上雕有花紋的木格子。倏霍:急速貌。
秋夕
桂堂寂寂漏聲遲,一種秋懷兩地知。羨爾女牛逢隔歲,爲誰風露立多時。心如蓮子常含苦,愁似春蠶未斷絲。判逐幽蘭共頽化,此生無分了相思。
判:甘願。
逐:跟隨。《楚辭·九歌·河伯》:“靈何爲兮水中,乘白黿兮逐文魚。”
登千佛巖遇雨
木落千山秋,天空一江碧。賈勇登巉巖,决眥瞰危壁。獵獵虎嘯林,陰陰龍起澤。膚寸足下雲,倏已際天白。急雨翻盆來,疾雷起肘腋。同游三兩人,相望失咫尺。飄然冷風過,煙霾漸消迹。雨脚移而東,長虹逗林隙。山翠濕淋漓,苔空見白石。快哉今日觀,横寫百憂積。山川美登眺,嗟余在行役。陟高曖親廬,犯險乖子職。歸當置濁醪,孤酹奠驚魄。
千佛巖:在南京東北的棲霞山(又名攝山)棲霞寺附近,南朝齊時在石壁上鑿大小佛像千餘尊,號稱千佛巖。
賈勇:謂自己有多餘勇氣可以出售。《左傳·成公二年》:“齊高固入晉師,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車,係桑木焉,以徇齊壘,曰:‘欲勇者,賈余餘勇。’”後以賈勇爲鼓足勇氣。獵獵:象聲詞,一般表示風聲,這裏形容林中的虎嘯聲。
膚寸:古長度單位,一指寬爲寸,四指寬爲膚。比喻極小或極少。黄庭堅《放言》詩之五:“微雲起膚寸,大蔭彌九州。”
陟(zhì)高:攀登高山。《詩·周南·卷耳》:“陟彼高岡,我馬玄黄。”
酹:以酒灑地,表示祭奠。蘇軾《念奴嬌》詞:“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感舊 其 一
大道青樓望不遮,年時繫馬醉流霞。風前帶是同心結,杯底人如解語花。下杜城邊南北路,上闌門外去來車。匆匆覺得揚州夢,檢點閑愁在鬢華。
流霞:傳説中神仙飲料。漢王充《論衡·道虚》:“(項曼都)曰:‘有仙人數人,將我上天,離月數里而止。……口飢欲食,仙人輒飲我以流霞一杯,數月不飢。’”泛指美酒。
下杜:即杜城,在陝西長安縣南故杜縣西。《漢書·宣帝記》:“高材好學,然亦喜游俠,鬥鷄走馬……尤樂杜、鄠之間,率常在下杜。”
上闌:商務印書館版《黄仲則詩》朱建新注:“疑應作‘上蘭’。按‘上蘭’,觀名,在上林苑中,今陝西長安縣之西。”南朝梁沈約《登高望春》詩:“淹留宿下蔡,置酒過上蘭。”
揚州夢:按仲則在宜興氿里讀書時與一雛妓相好,他另有《虞美人·閨中初春》詞云:“問春何處最多些?只在淺斟低唱那人家。”“淺斟低唱那人家”即指妓院。《五百家香艷詩》卷五載清王紹舒《和黄仲則贈小桃校書原韻》三首云:殘霞低襯緑楊枝,粉蝶隨香百媚時。試按紅牙十八拍,挑燈重譜雪兒詞。”“短籬曲徑一枝安,幾度臨風著意看。最愛疏窗明月上,珊瑚小枕玉釵寒。”“涼雨初晴暑漸消,香添銀葉可憐宵。樽前欲訴相思苦,聯袂還教聽紫簫。”仲則原詩已佚,《感舊》詩中憶念的,可能就是此女。
其 二
唤起窗前尚宿酲,啼鵑催去又聲聲。丹青舊誓相如札,禪榻經時杜牧情。别後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雲階月地依然在,細逐空香百遍行。
相如札:《西京雜記》卷三:“司馬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爲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絶。相如乃止。”司馬相如《報卓文君書》:“誦子嘉吟而回予故步,當不令負丹青,感白頭也。”
丹青:丹砂和青雘(一種孔雀石),可作顔料。丹青色艷而不易泯滅,故用以比喻始終不渝。
禪榻:禪牀。杜牧《題禪院》詩:“觥船一棹百分空,十載青春不負公。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煙輕颺落花風。”句意謂回憶舊情,還感到惆悵和留戀。
三生:泛指前生。白居易《贈張處士山人》詩:“世説三生如不謬,共疑巢許是前身。”句意謂回首前情,如同隔世。雲階月地:即月地雲階,原本形容仙境。唐牛僧孺《周秦行紀》:“香風引到大羅天,月地雲階拜洞仙。”後泛用於表示地理環境之優美。此處指當時與情人相聚游賞的地方。
其 三
遮莫臨行念我頻,竹枝留涴淚痕新。多緣刺史無堅約,豈視蕭郎作路人。望裏彩雲疑冉冉,愁邊春水故粼粼。珊瑚百尺珠千斛,難换羅敷未嫁身。
遮莫:不要,不爲。晏殊《秋蕊香》詞:“今朝有酒今朝醉,遮莫更長無睡。”
其 四
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淚添吴苑三更雨,恨惹郵亭一夜眠。詎有青烏緘别句,聊將錦瑟記流年。他時脱便微之過,百轉千回祇自憐。
音塵:音信,消息。《文選》謝莊《月賦》:“美人邁兮音塵闕。”
郵亭:旅舍。清葉申薌《本事詞》:宋遣陶穀使江南。李憲以書抵韓熙載曰:‘五柳公驕甚,其善待之。’陶至,果如所言。韓因謂所親曰:‘陶非端介者,其守可隳,當使諸君一笑。’乃令歌姬秦弱蘭衣敝衣,僞爲驛卒女,供灑掃館舍中。陶見而悦之,遂忘慎獨之戒。贈以長短句云:‘好因緣,惡因緣,只得郵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安得鸞膠續斷絃,是何年?’他日後主宴陶,陶凛然若不可犯。主持觥命弱蘭出,歌前所贈詞以侑觴。陶大慚而罷。”按此句只是借用了陶詞的字面,與典故無關。意謂一夜獨宿旅舍,適逢夜雨,凄清孤寂,憶念與彼女之前情,心中充滿愁怨,因而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