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春花)姥姥
每次遇见拎着菜篮、蹒跚而行的老太太,总忍不住赶上去,帮她提一段路。她们让我想起姥姥,准确说,是儿时伙伴红星的姥姥。
小时候,每次去红星家时,很少看到姥姥闲着。姥姥挪着不方便的腿脚,不是在烧火、切菜,就是在洗衣、喂鸡,好像总有干不完的事似的。
“姥姥好。”
“三儿来啦,快进屋。”
每次我们都这么对话。
“短嘴”是红星家一只在抢食时不小心砸掉了一截喙的大公鸡,经常一见面就冲上来啄我。每当这时,我吓得又窜又跳。姥姥便赶过来护着我,操起扫帚赶它。“打折你腿!打折你腿!”
红星吃馒头时,我看见姥姥在厨房吃玉米饼子。饼子不小心掉到地上,姥姥赶紧捡起来,用袖头擦擦,继续吃。
“姥姥,你怎么不吃馒头?”
“吃不惯。”
我觉得姥姥的口味真是特殊,哪个好吃还弄不明白。
小时候的冬天,真冷。为了滑冰车,我们想办法把舍宅大院水管的水接到路面上,武钢家的门前就成了通天冰河。
武钢大哥撵出来揍我,小伙伴们四散逃去,我怕极了,苦苦哀求。绝望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赶过来,拦住了武钢大哥。
“小孩子,哪能这么打?”
北风凛冽,姥姥的头发散落开来,像极了护仔儿的老母鸡。
姥姥扶我时,不如说是我搀着姥姥。暮色中,我们俩互相搀扶着。我感觉姥姥是那么温暖、慈爱,那么值得依赖。
忙季过了,我好几回看见姥姥站在院外,扶着孤零零的电线杆子,眺望远方的晚霞,那是她农村老家的方向。她的侧襟棉袄的扣子扣起来很费事,所以有时候就灌着呼呼的北风,松懈的棉裤却打着绑腿。很小的尖脚,走路总站不稳。
我没见过自己的姥姥。妈妈说,解放前我的姥姥就累死了。我的姥姥也是这样吗?我好想能有一个姥姥!
寒假里,红星忽然约我去农村。我们穿桥越冰,感觉走了好久,冻得有些麻木,鼻涕眼泪都凝在脸上。
姥姥开门时,好大的吃惊,还有感动。她嗔怪红星不懂事,让大人担心。烧火,做饭,烤湿透的鞋袜,让我们趴在炕头上,盖好棉被。她没有儿子,便求村头的堂侄儿送我们回家。村头,她像棵嶙峋弯曲的老榆树,站在公路边,顶着寒风,望了我们好远。
返程路上,我仍在想,姥姥确实怪,白米饭吃不惯,却又不舍得给我们吃玉米饼,我才不要吃哩。但是,她咋把我们掉在炕桌上的饭粒吃得仔仔细细?
好久没看见姥姥了。
春天,姥姥没来。秋天了,姥姥也没来。再到冬天时,红星说,姥姥不再来了……
我打定主意,就把她当做我的亲姥姥。我的亲姥姥就应该是她那个样子,蓬松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绾一个鬏,用黑网一类的东西网住。蹒跚的小脚,走路一深一浅。瘦瘦小小的身形,却隐藏着勇猛、宽厚。她无比地疼爱我们,却再也无人疼爱她。
岁月经年,姥姥悄悄隐退在记忆里,就像开春的泥土,融化在阳光普照,或晚霞金镀的田野里,悄无声息;偶然出现,却又那么清晰、亲切、温暖。
每个人的“姥姥”,都该是这个样子吧!
郝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