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树忠:治湿十法】
治湿十法临证运用
作者/吴树忠
“湿”是一种重浊粘腻的邪气,为导致湿证发生的致病因子,侵犯人体之后,能阻塞气机,潴留成水,病难速愈。
湿有内外之分:
所谓外湿,每因机体正气不足,久处低湿,或淋雨渍水,正不胜邪所致。症见恶寒发热,头胀如裹,声音重浊,面浮肢肿,身重疼痛等,多属肌表经络之病;
湿自生者,多由过嗜生冷,恣啖酒酪,脾阳失运所致。症见胸闷腹满,呕恶黄疸,泄痢淋浊,足跗浮肿等,多为脏腑之病。湿邪致病范围广泛,多与其他病邪结合而致病,如风湿、寒湿、湿热、湿温、湿痰等多种疾患,所有这些,在临床上都是有证可凭的。
关于湿证的治法,总以审证求因为本。古人强调临证当辨别病位的上下内外,病情的寒热虚实,还应审察脏腑气血之所属。故湿邪在上在外者,宜微汗以解之;在内在下者,则宜温阳化气以行之,或甘淡渗湿以利之;湿从寒化,宜温燥;湿从热化,则用清利;水湿壅实,可攻逐;体虚受湿,当扶正。
湿与水,异名同类,湿为水之渐,水为湿之积。人身之中,主水在肾,制水在脾,调水在肺,故水病与肺脾肾有密切联系。所以治疗上,健脾则能化湿,使水有制;温肾则能行水,并使水能化气;宣肺则水道通调。可见古人对湿证的治疗有独到之处,我们应从中吸取精华。笔者根据临床实践,常用之施治方法,举其要者,可归纳如下十法。
一、宜散表湿法
这是用于外湿的主要治疗法则,湿邪在表,宜从微汗而解,忌大汗,否则湿邪不尽,反致伤阳耗阴。常用的方剂有羌活胜湿汤等。其中大多是风药,因风能胜湿,风药既能散邪又有燥湿的作用。常用的药物有桂枝、羌活、独活、防风、桑枝、忍冬藤、苍术、荆芥、梅花入骨丹、络石藤等。
风湿性关节炎(急性期)
林××,女,26岁,工人。十余天来四肢及肌肉酸楚沉重,关节肿痛,运动障碍,伴有畏风发热,头痛汗出,面部微肿,小便短赤,大便正常,舌边尖微红,苔薄黄,脉浮滑,证系风湿袭表,流注经络,郁闭化热,治宜散风祛湿清热,通经舒筋活络。
处方:羌活6.0克、独活6.0克、防风4.5克、薏米15.0克、黄柏9.0克、滑石15.0克、赤芍9.0克、桑枝15.0克、忍冬藤15.0克,丝瓜络15.0克。水煎服。二剂后,关节肿痛大减,活动自如,寒热亦退,自觉轻快。
这是一例外湿之证,风湿之邪侵袭肌表,郁闭化热,仍宜微汗从表而解,兼利小便,以上下分消图之。
二、芳香化浊法
本法主要是采用一些芳香辛燥之品,宣散辟秽,醒脾和中,以达到利湿的目的。不论内湿外湿,只要有湿阻中焦的症状如脘腹胀满,纳呆口粘,恶心呕吐,身重嗜卧,便泄溲少,口淡不渴,舌苔白腻或滑润,脉濡或滑就可以应用。
肠炎
李姓,男,48岁,干部。一周前因过食生冷油腻之物,致之腹痛作泻。今仍少腹作痛,下利日三、四次,便如鸡矢,里急后重,口腻发干,胸脘痞闷,头痛身重,舌苔白腻,脉沉滑略弦,证属湿阻中焦,脾失健运,肠胃积滞所致,治宜芳香化浊,健脾利湿,兼以调气导滞为法。
处方:藿香梗9.0克、佩兰9.0克、苍术9.0克、槟榔9.0克,生扁豆15.0克,川朴9.0克、川连6.0克,建曲9.0克,白蔻4.5克,木香7.5克。
服药三剂后,腹泻止,少腹作痛亦大减,胃纳转佳,前方加减,调理而安。
本例肠炎患者,中医认为症状突出的是湿阻中焦,如腹泻,胸脘满闷,舌苔白腻等,所以按“湿”治疗,就能收到满意的效果。
此外,芳化一法,在暑夏季节应用尤广,因暑必挟湿,随证加减,如六一散、藿香、佩兰、荷叶之类,治疗暑湿之证,亦每获良效。
三、燥湿化痰法
这是治疗痰湿应用最广的一种法则。常用的方剂如二陈汤之类。常用药物如半夏、陈皮、茯苓、白术、制南星、甘草等。
慢性支气管炎
黄××,男,55岁,干部。素有咳嗽病史,三天前因淋雨后,肢酸身重,咳嗽躯麻,痰多色白呈泡沫状,质稀易咯出,胸脘痞闷,口干少饮,舌苔白腻,脉右滑,证属湿困太阴。治宜健脾燥湿,止咳化痰,佐以芳化。
处方:半夏9.0克,茯苓12.0克,陈皮9.0克、苍术9.0克,制南星7.5克,苏子9.0克,枇杷叶15.0克,杏仁9.0克。
本例突出的症状为咳嗽痰多色白易咯出,通过辨证认为根本的问题还是“痰湿”作祟,因此,在治疗上并不直接止咳,而是应用燥湿化痰法而嗽自止。
四、温化痰饮法
痰饮病最根本的原因是由于脾胃阳虚不能运化水湿之故,所以张仲景在《金匮要略·痰饮病脉证治篇》指出痰饮病的治疗原则,“当以温药和之”。常用方剂如苓桂术甘汤等。常用药物如桂枝、茯苓、制南星、陈皮、半夏、白术之类。
美尼尔氏综合征
杨××,男,39岁,本县白沙公社武装干部。三周前因左耳突然失聪,次日头重眩晕,稍动则觉身体和房屋向左旋转,似坐舟车,恶心欲呕,不能起床,西医诊断为美尼尔氏综合征,经治疗后症状未见明显改善,邀余会诊。证见时仍呕吐涎水,两目发干,视物模糊,耳鸣眩晕,二便如常,舌白根部较厚,脉弦滑尺弱。证系肝阴不足,水饮上泛为患,治宜先蠲水饮为急务,后补肝肾为固本。
处方:茯苓15.0克,桂枝6.0克,白术9.0克,甘草3.0克,泽泻9.0克,蒺藜9.0克,生牡蛎24.0克,半夏9.0克,鸡血藤花15.0克,磁朱丸9.0克送服。
迭进上方五剂后,耳鸣头晕明显减轻,但耳重目干,视物模糊仍然,继予滋补肝肾,以善其后。
本例除有肝肾阴虚的证象之外,主要着眼点为眩晕,呈旋转状,呕吐水样物,舌苔白等,可以用“饮”病来解释,予苓桂术甘汤加味,收到显著效果。
五、宣肺理气法
本法主要用于水肿病的急性阶段(阳水),《素问·汤液醪醴论》提出的“开鬼门”、《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治篇》中的“腰以上肿,当发汗乃愈”。所有这些都是指这一法则而言,其机制是应用发汗的方法来宣通肺气,调理皮肤腠理开合机能,使潴留于上部的水,从汗液排泄,以达到利湿消肿的目的。常用的方剂有越婢汤或麻黄连翘赤小豆汤等。常用的药物如麻黄、益母草、杏仁、石膏、连翘、冬瓜皮、广桔皮、姜皮、鱼腥草之类。
急性肾炎
余某,男,11岁,汪江合成氨厂职工家属。五天前曾和同学下水游泳,二天前出现颜面及下肢浮肿,且有恶寒鼻涕,头痛,咳嗽,溲短赤,便溏,舌苔薄白,脉浮滑。尿常规检查:蛋白(+++)、红血球少许,白血球少许,颗粒、透明管型各0-2-3。证属风水,治宜宣肺利水,以越婢汤加减予之。
处方:麻黄4.5克,杏仁6.0克,防己6.0克,石膏12.0克,车前子12.0克(布包),桂枝3.0克,白术6.0克,腹皮9.0克,茯苓皮12.0克,鱼腥草15.0克。
服药三剂后,浮肿明显减轻,六剂后全身浮肿尽消,后改培补脾肾之法,尿检正常,肾炎治愈,至今未见复发。
六、温阳利湿法
这是治疗慢性水肿病的基本法则之一,主要用于中阳不振,脾虚失运及肾阳式微,命门火衰所致的浮肿。因此,必需应用壮肾阳,补命火,振脾阳,健运化,双补脾肾,利水消肿的方药。常用方剂有实脾饮、五味异功散、真武汤、金匮肾气丸之类。常用药物如肉桂、干姜、白术、茯苓、党参、淮山药、泽泻、陈皮等。
慢性肾小球肾炎
张姓、男、44岁,县防疫站干部。患者于1972年开始发病,曾往上海某医院检查治疗,经确诊为慢性肾小球肾炎。证见面部浮肿,腰痛,胃纳不佳,便溏,苔薄白,脉缓稍弦,尺弱重按无力,血压130/80毫米汞柱。尿检:蛋白(++),红血球、白血球、管型各少许。证属脾肾阳虚,水湿不运,治宜健脾温肾之法。
处方:淮山药12.0克,茯苓12.0克,泽泻9.0克,石苇9.0克,丹皮9.0克,黄芪15.0克,附子7.5克,桂枝4.5克,枸杞9.0克,车前子15.0克,白术9.0克。
经上方加减服药半年左右,浮肿尽消,自觉症状消失,尿检蛋白转为弱阳性,现能正常参加工作。
七、清热利湿法
本法在临床上应用较广泛,因湿热所致的病证很多,如黄疸,下痢,带下,湿疮等等。应当指出,黄疸一证,有阳黄和阴黄之分,虽均有湿,但必挟有它因而能成黄疸,如湿热为阳黄,寒湿为阴黄。临证时必须根据辨证论治的原则,给予不同的清热利湿的方法。常用方剂如茵陈蒿汤、白头翁汤、八正散、甘露消毒丹、二妙散等。常用的药物有茵陈、滑石、黄柏、栀子、白头翁、秦皮、川连、木通、车前子、茯苓、黄疸草、地耳草、苍术、鸡冠花、椿根白皮等。
急性传染性黄疸型肝炎
张姓,男,7岁,本院药房职工家属。患儿面目及周身肌肤发黄如橘子色已一周,纳呆,尿黄如浓茶,大便呈灰白色,苔薄黄,脉弦滑,肝功能检查:脑絮(+++)、麝絮(+++)、转氨酶210单位,黄疸指数18单位、凡登白试验直接双相反应。乃脾失健运,湿遏中焦,蕴久化热,湿热熏蒸,浸淫肌肤,溢于外而成阳黄之证,治宜清利湿热,利胆退黄。
处方:茵陈15.0克,栀子6.0克,大黄3.0克,黄疸草12.0克,郁金4.5克,白茅根12.0克,蒲公英12.0克,滑石12.0克。
服药后诸症悉减,黄疸渐退,胃口转佳,坚持上方出入,治疗月余,肝功能复查恢复正常,至今未见复发。
慢性盆腔炎
陈某,女,38岁,莆田县鞋革厂女工。近数月来少腹作痛,腰酸肢软,白带甚多,质稠色黄,有腥臭味,经本院妇产科检查,诊为慢性盆腔炎、附件炎,转为中医治疗。诊得病况如前,舌质稍红,苔薄黄,脉滑稍弦,证属湿热下注之带下,治宜清热利湿。
处方:黄柏6.0克,苍术9.0克,萆薢12.0克,椿根白皮15.0克,薏米仁15.0克,鸡冠花15.0克,赤芍9.0克,滑石15.0克,莲须12.0克,夜香牛15.0克。服药四剂后,白带明显减少,腰酸腹痛也随之缓解。
以上二例辨证均属于“湿热”范围,前者湿遏于中,为弥漫三焦之阳黄,后者为湿热下注之带下。在治疗原则上虽都是清热利湿,但因证不同,故方药而异。阳黄用茵陈蒿汤加味,带下用止带汤损益,收到“异病同治”的效果。临证体会,治病须同中求异,反复推求,才能奏效。
八、补土生火法
本法主要用于过食生冷或寒湿之邪损伤脾阳,所致之寒湿泄泻,临床证见腹胀肠鸣,腹痛喜按,苔白不渴,大便溏泄,呈稀水样。这种腹泻与肾亦有密切关系。治疗时以温中散寒,健脾利湿为主;如有肾阳不足,还应酌加温肾止泻之品。常用方剂如理中汤之类。常用药物有干姜、附子、白术、苓、金樱肉、煨诃子肉、煨肉蔻等。
慢性腹泻
徐姓,女,49岁,莆田城郊公社人。曾在农活作业中受雨淋湿,嗣后复遇雨淋。近半年来感肢体笨重,脘腹胀满,肠中鸣响,食后加剧,少腹坠痛,便溏,日五、六次,肢末潮湿发冷,口淡无味,舌胖苔白,脉濡弱。曾行抗菌素治疗时止时发,粪检正常。根据脉证系属寒湿困脾,肾阳不足,运化失职所致,治宜温肾健脾,利湿止泻。
处方:党参15.0克,焦白术9.0克,炮姜6.0克,小茴6.0克,吴萸4.5克,煨诃子肉9.0克,附子9.0克,金樱肉15.0克,炙草6.0克。
药后三剂,痛泻顿减,药既中病,再守前法加减,调理二周而愈。
九、蠲痹通络法
一般多用于风寒湿三气侵袭而成痹症。常用方剂有蠲痹汤,独活寄生汤等。常用药物如羌活、独活、秦艽、桑寄生、细辛、桂枝、威灵仙、制川乌、制草乌等。对于风寒湿痹痛,每兼配伍养血活血药物,如当归、川芎、熟地、白芍等同用,是取其“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之意。
风湿性关节炎
龚姓,男,52岁,本县渠桥公社人。患者诉:半年前因赶路劳累,肌肤灼热,汗出夹背,返家后下河游泳凉身,隔不匝月,左大腿及右上肢抽痛发麻,经治时轻时重,目前又出现全身肌肉及手指关节疼痛发胀,活动不灵,其痛以阴天为剧,通过按摩或活动之后,疼痛似有减轻。经服保太松等抗风湿药物治疗,仍未见明显效果。见症如前,苔白腻,脉缓稍弱。此系风寒湿客于经络,着而为痹,偏于寒湿并有血虚之象,拟予散寒祛湿、通经活络,并与养血为治。
处方:桂枝4.5克,秦艽9.0克,络石藤15.0克,威灵仙12.0克,黄芪12.0克,防己9.0克,当归9.0克,党参15.0克,细辛3.0克,薏米15.0克,赤芍9.0克,牛膝9.0克,防风6.0克,羌黄9.0克。
上方出入,药服九剂之后,肌肉及关节疼痛见减,后以丸剂收功。
十、辛开淡渗法
这是治疗湿温病最常用的法则,一般用在湿温初期。湿温之邪,逗留三焦气分,热为湿遏,则身热不扬;湿热相搏于经络,则身重困倦,午后身热;湿阻气机,则胸闷不饥,舌白脉濡;湿热郁蒸,则面色淡黄,此湿热邪在气分之证,徒清热则湿不退,徒祛湿则热愈炽,只宜辛开淡渗之法,以清热利湿,使湿热两解。常用方剂有三仁汤等。常用药物如薏米、滑石、通草、杏仁、竹叶、厚朴、白蔻、连翘、茯苓之类。
原因不明发热
朱姓,男,39岁,本县城郊公社下郑大队人。患者诉:因半月前被雨淋后,次日即感畏寒发热,头痛身重,肢体疼痛,脘胀满闷,时有呕恶之感,体温39.5℃。经当地医疗站注射青霉素,口服四环素、优散痛等药,热势未见减。来诊时经内科检查血象未见异常,以风湿热治疗五天,热仍未退,而以不明原因发热请中医会诊。
证见身热不扬,午后热重,干咳恶心,胸闷不饥,渴不欲饮,头痛身重,溲赤,颧红,苔白腻且滑,脉濡数。证属湿热弥漫三焦气分之湿温病,拟予辛开淡渗,上下分消之法图之。
处方:滑石15.0克,杏仁9.0克,竹叶9.0克,黄芩12.0克,半夏9.0克,川朴9.0克,通草4.5克,白蔻4.5克,薏米15.0克,银花12.0克,连翘12.0克,甘菊9.0克。
三剂后,热势明显减退,体温降至37.8℃,五剂后热退净,饮食二便如常,自觉症状消失。
上述十法,在一般治疗湿病处方中尚须酌情选用健脾理气之品,以兼顾正气,可促进其他药物吸收,有助于发挥更大作用,在组方时不可不加注意。其他如三焦气机阻滞则水道失调,膀胱不利则小便不通,须畅三焦之机,化膀胱之气,均可使水湿之邪有去路。故在临证时必须联系脏腑,又是一个关键所在。
本文摘自《陕西新医药》,1979年第8期,作者/吴树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