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作者 | 玉井花:故园安在
文:玉井花 / 图:堆糖
每每有人提及“康保”两个字时,都会牵动我的神经,温热的情愫便如一盏茶香悄然漫上心头。那里一个叫“合义庄”的村落里曾有父亲的家,爷爷、奶奶、大爷、大娘等人,他们生生世世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与命运抗争着,直至最后都长眠于那里。上世纪60年代,父亲为了养活家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谋生,落户在了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从此,他离他的村庄越来越远,然,父亲的根始终在那里。十六岁那年,我跟随母亲回到康保,走了所有的亲戚家,还到爷爷奶奶的坟前祭拜了,印象中那是待得最久的一次。去到韩小铺时,小姑姑恨不能翻箱倒箧找出所有的好东西招待我们。后来虽也断断续续回去过几次,大多都是亲戚家有红事或白事,总是匆匆而去,匆匆而返。
12月24日那天,二哥在家人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告知我们小姑姑去世了,他是接到表嫂电话才知晓的。表嫂是小姑姑唯一的儿媳妇,小姑姑一生育有一子三女,而表哥因了脑出血,现在自己都离不开人照顾,口齿不清,神志也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无法亲身尽孝。姑的丧事主要靠女儿女婿和孙子孙女等人张罗。我们兄妹商量决定去康保送小姑姑最后一程。
次日,我们五人开一辆车前往小姑姑曾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庄韩小铺。这些年姑的孩子们都去了外地,她都是跟着儿女们走,我们回这边的次数很少。因担心村道积雪太深,我们专门借了越野车,不巧高速封闭,只能走207国道。一路上大挂车不断,想超车都难,好在积雪早已被过往大车碾压开了,路面上几乎没有存雪。进入河北地界,雪明显逊色了很多,田间地头还能看到裸露的金色蒿草和褐色土地。
在沽源县半拉山,我们与小姑姑的孙女女婿联系上,他担心我们走了冤枉路,一早到那里接应,顺便采买些家里需要的东西。车子前后相随着在柏油路上行驶了一阵后,向右前方拐上了一条乡村水泥路,有些地段间或覆有冰雪,总体还算好走。不多久,我们抵达了韩小铺村。
这是我第三次到这个村庄。十年前的正月初三,我们兄妹一众开车陪父亲来看望过小姑姑。小姑姑是爷奶跟前最小的孩子,现只剩他们兄妹两人尚健在。虽不常见姑的面,但血脉相连的亲情让人生不出丁点儿疏离感,姑抓着我们的手老泪纵横,亲人相聚让姑的感情不能自已。看得出小姑姑那天很开心,席间与父亲一起饮了不少酒。那时的韩小铺还很热闹,村落也比较大,人来人往富有生气的样子。而眼前的村落与之前形成很大的反差,到处是残垣断壁,一副衰败景象。在那些倒塌的破屋烂院里偶尔能看到一户尚有烟火气息的人家,寥寥可数。小姑姑先前居住的房屋已被推倒,成了一片废墟,上面盖满了积雪。姑亦如眼前的老屋一样,经历了数十载风雨沧桑,完成了自己肩负的使命,最终如这厚厚的积雪融入泥土的怀抱。
在姑姑灵前进香烧纸时,看着姑的遗像,我想起了父亲,心一下子被刺疼了。父亲上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和小姑姑相差六岁,两人离世前后相差不到三年。俯身叩拜时,我在想,他们兄妹五人与爷爷奶奶一定在天国里相见了吧?自此后,我们回来的次数也会少之又少了,但康保一直都是我们心里的念想。县里明文规定人亡故后一定要火化,操办丧事一切从简,不允许请鼓匠,私自请了罚款六万元。姑的灵前除了亲人上香守灵,伴有表姐妹的哀哭声外,只有播放的哀乐在空寂的村子上空低回,冷清有余。
表姐妹把我们迎进一间屋子里,是表哥家原来的住房。屋里一盘西炕占据了大半空间,外屋灶台烧火,烟就从炕沿边的缝隙袅袅飘出,因久不住人,墙体也有了裂缝,冷风源源吹进来,屋里愈显清冷。随着新农村建设步伐的推进,这间屋子最终也面临着被拆毁的结局。表姐给我们铺了一块门帘在热炕上,让我们坐上去暖和身子,尽管有厚厚的羽绒服在身,还是感觉到寒冷侵骨,身子始终没有暖过来。闲叙中,我们了解到,村庄之所以变成现在的萧条景象,是因了“撤村并镇”的原因。韩小铺村合并到了乔家营子,选择要房子还是补偿款由村民自己决定。从小姑姑一家人的现状不难看出,各村人口外流现象严重。近些年,村子里只剩一些孤寡老人在留守,青壮年劳动力都转移到了城市务工,很多屋舍成了空巢,土地流转到承包人手里,老年人耕种的一部分土地,产出率相对较低,村庄亦如垂暮的老人,缺少人喊马嘶鸡鸣狗吠的热闹景象。由此及彼,这样的村落全县又有多少?为了顺应时代发展的趋势,增进民生福祉,改善百姓生活品质,政府出台撤并村庄的政策是客观理性的,慎之又慎的。不由想起来时路边看到新建的一排排移民房,整齐划一,外墙还贴了瓷砖,外观确实很漂亮,只是还没有人入住。看着眼前的新村落,不免让人生出一些担忧,搬迁的农民还是要依靠土地过活,除此外,他们还会养些家畜家禽贴补家用。这些新房子给人的感觉房前屋后的空间预留太狭小了,农民没有可以搭建饲养牲畜的棚圈和开辟一片菜园的空地,恐怕就连放置农具和杂物的空间都不够宽敞,住在这样的移民村里,无异于处在一种“城不城”、“村不村”的尴尬境地,入住后农民能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吗?
姑的儿女们多年前就离开了生养他们的故土,有在河北张家口的,有在内蒙古东胜和锡林浩特的,余生他们也会如小姑姑般,追随着他们的儿女去往不同的城市吧。如今的故园已是满目疮痍,待到最后一户村民搬离后,韩小铺将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拆迁后的村庄会重新变为耕田?企业厂房?抑或派作他用?变则通,相信一切改变都是社会进步的推动力。表姐们也表示,父母葬在了祖坟,她们日后来祭拜,再也没有了落脚之处,拜祭完只能匆匆告别故土。曾经的村庄由此也就永远驻留在她们记忆的深处,成为一块纯净的精神高地,念起或梦里重现,依然是她们走不出的牵挂,是她们心中最温暖的归处。
2020.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