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与珍贵》——葬礼上的沉思

《无常与珍贵》------葬礼上的沉思

黄教聪 撰文 (2021.9.02)

（作者长期致力于民间《中日理解友好互敬的人文艺术交流》，旅日书法家)

黄教聪 书法 『無常』（行書）

筆者一向重视人与事的實在和内容，尤其反感虚伪参拜祭祖等各種浮于表面庸長烦扰固定形式似的紀悼模式。来日已32年有余，从不参加葬礼，但有一次却一反常态，一种虽非命令却无法抗拒阻止的力量和感觉,却破例将我自然地引入了葬礼会场。

即将小学毕业、年仅十几岁的冈田大辉（与我的次子天和是同班同学），他天真活泼，机灵可愛，是取手市立白山小学校的学生，还是远近闻名，颇有人气的游泳能手。似乎冥冥中有缘，事发前，我们曾在学校内走廊偶遇擦肩而過。说实话，我并不熟悉大辉君，也可说那时是初次相见，但不知为何，他那朴素自然而陽光灿烂的笑容与真诚的问候，瞬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真是“一見鐘情”。然而时隔不久,传来悲闻,説大辉因飞来横祸(交通事故)走了，再也见不著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和妻子一时失语，震惊之极，愣了半响也说不出话来，只見眼睛里無声地悄悄流出了泪水。一種實在不愿甚至不敢相信那是事实的情感,强烈地包围、冲击著我……。

这恐怕就是无常的俗世中,人与人之間的真诚可贵之处。因为现今人间拜金主义泛滥,纯朴真诚太少。素来珍视純情义氣与爽朗率直的我，尤其喜欢大辉自然纯朴的笑容中现出的那份真诚、真实与活力。一个鲜活可爱的生命，未来很可能成为日本甚至世界泳界明星的优秀少年，就这样突然从我们身边悄无声息地永远消失了……望著木棺中闭目无言的大辉及其遗像，我由衷地感到遗憾、悲凉、无奈。失去的東西是無法挽回复归的，尽管如此，我仍然从内心深处发出无声的呼喊：但愿奇迹出现，可爱的大辉——他还能再回来……

我深深地感嘆,人的生命是那么渺小，人生竟然是如此的无常与无奈。其实，人生本来仅仅是一次旅行而已，只是其长短与质量因人而异，本质上是一条无常的不归之路。亦即无常与天国是生命旅行中的自然现象与必达终点，它对任何人都是公平接待，不管皇帝还是庶民，不論是小人物还是大人物，是男還是女?人生的终点予定何时到达？無法确定，谁也把握不住。少年大辉的突然离去就证明了这一点。它使人意外却清晰地醒悟到,生命的无常与短暂，竟是如此贴近现实。

筆者痛感,人生相遇是缘分，要珍惜并认真愉快地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刻，並且最好轻松地做好心理准备——泰然地去迎接无常的生命旅途中天国“车站”的随时或突然到达。

人生究竟有无意义？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古今中外几乎没人说清楚。胡适大师的透析最为无情彻底，干净利落。过去我曾苦思多年、遍尋哲人群书，最后才从他的论述中开始醒悟:人生本无意义，生来就意味著死，只是死期由于无常而因人不同而已。唐代惠能禅祖的“本来无一物”,将人生说得更加透彻。筆者以为，既来之，则安之，当以入世的态度,积极努力去寻求自己应该与喜欢做的事，同时，以出世的境界随遇而安，泰然看待任何事情的结果。如此，以使纯属父母的偶然结合而偶然挤入人間的我们,避免枉来闹世一遭。这恐怕就是生命苦旅仅有的真正意义所在。

人生无常又无奈，但仍有其珍贵之处。你看，大辉君那纯朴的笑容分明在善意地告诫我们：“生命真可贵，要珍惜现时活著的每一刻、珍視每一件自己喜欢的事与每一个人”。因为生命无常、“一期一会”,今不知明，下周下月不知有何变数，见一面就少一面。所以,要努力活得真实，自在，不要“到时”后悔。人的可悲之处往往就在于，活著的时候不珍惜，非要到死时方知何为珍贵?但往往为时已晚，追悔莫及，留下终身遗憾。

人是複杂的,在葬礼上却往往活得最真实，那一刻不失為人的一生中最难得而可悲的真实。无声的眼泪、悲情的泣声、真诚的眼神、沉重的步履、善良的語氣、茫然的心境充满了葬礼，一时间,人们相处与活得是那么善意、真实、真情、真诚与实在。为何非要遇到葬礼与死际方才活得真实？筆者識浅而始終未能理解明白。虚幻中,我仿佛感到年幼的大辉君睁大眼睛在厉声质问……作為大人,我感到自卑困惑而无言以答。这難道不正是我们凡人俗人劣根性的可悲、可鄙而可怜之处?

据说，可爱的大辉君遇难后昏迷不醒，抢救期间与巨痛和命运坚强搏斗，惊人地硬是拼忍扛了足足几天。无疑，其垂危中的魂灵,此刻似已鮮明地领悟到，“生命是何等的珍贵,人活著的时候应该最珍惜什么”？可怜的大辉君是多么渴望能死里逃生地醒来，与他喜爱的亲人老師和小朋友们再重逢欢聚在一起，同时，又是那么真誠熱切地:“期望能唤醒葬礼上的人们在世时能居安思危，珍视人生与真情，不要活时忘却，死时悲悔!”

活得轻松，活得实在，活得自然，活得真实，活得健康，活得愉快。如前所述,如何自在充实潇洒地珍惜每一天?努力追寻自己喜欢做的事,尽量活出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我想，这大概就是有限的人生中,生命即或活着的最有意义所在，同时也是真正的成功人生之体现吧？

大辉，真诚感激您，用自己珍贵的生命、灵性、纯真而热爱生活的笑容启迪唤醒了我，使我明白,今后无常的余生中更当悟行兼备,争取踏上真正归属自己的珍贵而有限人生之途。

“ 悟不可无,行不可缺; 悟而无行, 则空悟也; 悟而行之, 人生乐也！” 我确信,在已故无常的亡灵之中,年幼纯真而珍视生命的大辉君,一定会赞同感怀这位上述近代无名诗人的“悟行”警句 ! 是的,有悟必行,有悟速行,则人生常乐而足也!

黄教聪书法『悟不可無……』（行草書）『悟不可無, 行不可缺 ; 悟而無行, 則空悟也; 悟而行之,人生楽也!』

(完) *2021.9.02于　《满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