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散文 || 袁富民：帝陵三叹
帝陵三叹
文/袁富民
乾陵之憾
我的家乡袁家庄偏踞乾县城西南隅，村西是蜿蜒北来的漠谷河，村北正对着巍峨耸立的梁山，可谓依山傍水了。
小时候，并不知道这山叫梁山，只知道它叫“姑婆陵”，乾县把“姑”读“瓜”，当地人就叫“瓜婆陵”。里面埋着一位神奇的老姑婆，长大了才知道，原来老姑婆就是女皇帝武则天。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只觉得这陵太神奇了，夏秋季节，每逢雷雨、冰雹，浓重的黑云自北向南滚滚而来，但到姑婆陵的上空，便劈为两半，分向东西散去，县城一带很少遭受暴雨和冰雹的袭击。
姑婆陵有三座山峰，后面一座居中，最高。前面的两座东西对峙，稍低，宛若妇女的两个奶头。村里流传着一句顺口溜：“瓜婆陵，陵嘴嘴，想吃捏捏（乾县人把奶头叫捏捏）没水水”。
说姑婆陵神奇，还是因为村里流传着许多关于姑婆陵的神奇故事。
听老人说，这姑婆陵本是一座山，当年一位叫黄巢的将军想用他的神箭射开大陵。当神箭刚一离弦，大陵里的神姑婆正端着一簸箕灰，情急之中，便把灰撒了出去，这山立马变成了石山，黄将军的神箭折断了，山脚下留下一道沟岔，后人便叫它“黄巢沟”。
老人们还说大陵里埋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有一年，两个放羊娃在山坡上放羊，捡到一根朽木椽，他们出于好奇，把这椽放进半山腰一个石孔中，不料一声巨响，那陵门訇然洞开。他俩走进去一看，呀！里面金碧辉煌，摆满了金银珠宝。其中一个放羊娃顺手拾起一条狗链绳走出大陵，一看，竟是一条金光灿灿的金链绳。另一个放羊娃贪得无厌，抱了一堆珍宝，还想再多拿，不料陵门却訇然关闭，他也就永远地留在了大陵里。
小孩子听神话故事，往往会信以为真，所以常常对姑婆陵生出许多的遐思。每当夏天的夜晚，酷暑难耐，父亲就领我到村外的打麦场上乘凉。我躺在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麦场上，沐浴着清凉的夜风，趁着如水的月光，总把目光投向那姑婆陵，幻想着怎么能打开大陵，取得那些珍宝，救出那个贪心的孩子。
11岁，离开父母到县城去读书，知道了这姑婆就是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合葬陵叫乾陵。这乾陵原本叫梁山，在县城看梁山三峰，和家乡看到的就不一样了，主峰不在正中，而是偏东，被东边的乳峰遮去了一半，再后来去乾陵植树，被司马道那一尊尊大型石雕所吸引。登上乳峰，亲手抚摸被千年风剥雨蚀的乳峰土阙，觉得像在抚摸母亲的奶头，便有一股暖流充盈心田。
1991年上报乾县历史文化名城的资料，我们去靖陵拍照。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傍晚，站在靖陵，西眺乾陵，忽然发现乾陵主峰高耸，像一尊美人头，长长的司马道，犹如美人的玉颈，而柔美挺拔的双乳峰，宛如美人的双乳，于是我们拍下这张惟妙惟肖的睡美人图。“睡美人”就成了乾陵最形象的写照。于是我常常习惯于欣赏这天然的睡美人，醉心于欣赏这乳峰的挺拔和柔美。
近些年，随着乾陵旅游业的发展，乾陵古建筑逐步修复。最先修复的是两个乳峰上的阙楼。方方正正，敦敦厚厚的两座阙楼便高踞于乳峰之巅，这真使我有一种老姑婆患上乳腺增生的感觉。我不知道设计师是否作过考证，是否有建筑上的依据，竟把乳峰阙楼修成方方正正的一块，以至破坏了原有的柔美和韵致。
从此，我真的对乳峰有些目不忍睹了！
21世纪初，我领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去乾陵参观，无意间发现东乳峰的阙楼上又多了两个针一般扎在奶嘴上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乾陵”两个大字。这真让人啼笑皆非。难道来这里参观的人，还需要你插上这两个字才会知道是乾陵吗？
于是，对乾陵，我生出一些莫名的遗憾！
但无论怎么折腾，我心目中的梁山三峰是主峰居中，两乳峰东西对峙的样子，也总是一副睡美人的优雅姿态。
昭陵之痛
小时候，每天早上，遥望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座高高耸立的大山，活像一个笔架。那轮鲜红的太阳就从那个大笔架后面冉冉地升起来。我对那个大笔架便心生敬畏和向往。长大了，才知道那就是埋葬唐太宗的昭陵。那座山就叫九嵏山。
很长的时间，我只能远远地望那昭陵，远远地看它的雄姿，遐想它神秘莫测的地宫和埋藏地宫的奇珍异宝。有幸走进昭陵，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事。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我从礼泉县相虎乡郭村回家，车从昭陵西侧驰过，觉得离昭陵是那麽的近，于是叫司机绕道昭陵，从山后的土路开了上去。
到了山腰，车不能再上了，我就和朋友弃车登峰。登到九嵏山顶，举目四眺，但见天高云低，群峰俯首，八百里秦川尽收眼底。于是想到了唐太宗李世民，是他实行的贞观之治，把唐王朝推向鼎盛。他的陵墓，竟是如此的高耸孤绝气势恢宏，那四周的山山峁峁，宛然那些王公贵族，一个个拜倒在他的脚下。站在山头，举目西望，一片灿烂的晚霞映照下，是巍峨的乾陵。遥想女皇武则天上承贞观下启开元，开创了中国封建时代的辉煌，不由得遐思翩翩。两座山，两座帝王陵，成了唐王朝的代表，神秘地宫和地宫埋藏的奇珍异宝，也成了唐帝国高度文明的代表。
去年，我乘车从312国道驶过，远远地看到九嵏山脚有白花花的一大片，煞是难看，却不知何故。今年初春，礼泉县举办桃花节，我和朋友到烟霞看桃花，我们徜徉在宛若云霞的桃林之中，呼吸着新鲜芬芳的空气，深深地陶醉在如诗如画的桃花园中。无意间，发现九嵏山脚被挖掉了一大片。一问，才知道这里有一家水泥厂，那里的原料就是从九嵏山脚开采的。九嵏山的石灰石是烧水泥的优质原料，因此，这闻名于世的昭陵就惨遭砍刖。
看到昭陵遭砍，真的让人心痛。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要吃山，就先要养山，保护山。这九嵏山可不是一般的山呀！它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呀！我们得从长远的利益出发，保护文物，保护昭陵，切不可贪图眼前利益，毁坏了文物古迹！
伟大哲人毛泽东在《愚公移山》一文中引用愚公的话说“山不会加高，挖一点就会少一点，有什么挖不平呢？”如果咱们真发扬愚公精神，挖山不止，那么，唐太宗就会暴尸荒野了！我也不会像儿时那样，看太阳从笔架山后冉冉升起了！所以，这昭陵之痛，也会成为太阳之痛了!
靖陵之殇
在乾县境内，除了举世闻名的唐高宗与武则天合葬墓乾陵，还有一座鲜为人知的唐代帝王陵——靖陵。
靖陵是唐王朝第十八位皇帝唐僖宗李儇的陵墓。它坐落在乾县铁佛乡南陵村南面的一个高阜上。这里是渭北高原的一个支脉，背依绵延不绝的丘陵，面对广袤无垠的八百里秦川。西隔豹峪沟与乾陵对峙，东与唐太宗昭陵遥遥相望。
我去过靖陵三次。第一次是1991年盛夏时节，雨过天晴，能见度特高。我们为县上上报历史文化名城资料拍照，从五峰山驱车到了靖陵。除了矗立陵前的唐僖宗靖陵石碑，几乎是一无所睹。我们在靖陵前徘徊，想要寻觅这座唐王朝最末一位皇帝陵墓的遗迹，便于荒烟蔓草间找到了扑倒的石兽和华表。看到靖陵那破败凄凉的景象，心中不由得生出几许哀叹：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
其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我站在靖陵前的一个田垄上留影，无意间发现，绚烂的晚霞映照下，乾陵恰似一个仰卧于天地之间的睡美人。那主峰就是美人的头，司马道是她的玉颈，两个乳峰是她的胸部，蜿蜒而柔美。以后，乾陵参观券就印着这张照片。它成了女皇武则天的象征，也成了乾陵的象征。对比气势恢弘的乾陵，那靖陵就显得小气而寒伧多了！
第二次去靖陵是1992年初秋的一天。《陕西画报》社的一位摄影记者要我领他去靖陵拍照，但是到了靖陵，举目西眺，乾陵却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之中，完全看不到睡美人的影子。我们只好一边查看靖陵陵园七零八落的石雕，一边等候天气转好。这时，我们看到，这座帝王陵前原有的石雕仅存8件，即：华表一对，翼马1件，仗马3件，翁仲2尊。这些石雕经千余年风雨剥蚀和人为的破坏已残缺不全，而且人们已完全的忘却了它，忘却了那个在风雨飘摇中土崩瓦解的唐王朝的亡国之君。
就这样，等了足足两个钟头，天空仍然灰蒙蒙一片。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打道回府。
第三次去靖陵是在1994年。这座被人遗忘的唐陵，终于被一帮盗墓贼看中，于是他们用炸药炸开了墓门。这下可引起文物管理部门的重视，立即上报省文物局，经研究决定，由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对靖陵进行抢救性开掘。据说开掘将近尾声，我们闻讯赶到开掘现场。
来到开掘现场，我们看到，覆斗形的墓堆旁，有很大的一堆湿湿的黄土，墓堆南边下部是发掘的墓道口。墓道口近于裸露，经与看守的工作人员交涉，我们便从墓道口进入墓道。工作人员给我们介绍了开掘的情况。
墓道全长44.7米，墓室底部距今地表19.2米，羡道长35.6米，底部宽2.7米，修有整齐的土阶；甬道长4.1米，宽2.2-2.5米，东、西壁各开二龛，中部有宋初堆砌的石块封门；墓道两壁残存有侍臣、门吏、仪仗等壁画。墓室壁面小龛和甬道小龛中，绘有12生肖图案壁画。但这些壁画已经斑驳残缺，难睹其真。比起已经开发的乾陵的几个陪葬墓——永泰公主墓、懿德太子墓和章怀太子墓来，靖陵就显得十分狭小而简陋。靖陵没有前后墓室之分，只有一个墓室，其长度不足懿德太子墓的一半，而且破了唐代帝王因山为陵的规矩，仅仅封土为陵。而且不像那几个陪葬墓那样有精美的石椁，僖宗李儇的棺材是用乾陵陪葬墓礼部尚书、左仆射豆卢钦望、户部尚书杨再思的墓碑做成。堂堂唐王朝的皇帝，竟没有一个像样的石椁，而是用前朝皇帝陪葬墓前竖立的石碑放置棺材，真让人啼笑皆非！
唐朝到了僖宗李儇，长期内乱，国力匮乏。李儇12岁即位，20岁左右，由于宦官专权，内战不断，开始七八年的颠沛流离生活，数次出逃，直到文德元年（888年）返回长安不久驾崩。唐僖宗葬后不久即公元907年，李唐王朝土崩瓦解；中国历史随之进入纷争不断，战争连绵的五代十国时期。
由唐僖宗李儇的靖陵，想到唐王朝由鼎盛逐步地走向衰亡，虽有唐太宗的“前车之鉴，吾属之师”，但他百年之后，他的后人仍不可避免的重蹈了前朝亡国之君的覆辙，走上了覆亡的道路。历史就是在这样的轮回中前进，周而复始。
靖陵之殇，让我们扼腕慨叹，油然而发思古之幽情。武则天上承贞观下启开元，采取一系列改革手段，兴利除弊，使唐王朝走向鼎盛，走向辉煌。然而，从那时起就已经埋下了腐败的后患，比如任人唯亲、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等等。到了唐明皇，也就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个国色天姿的杨玉环被选进宫，就使玄宗“从此君王不早朝”。声色犬马，花天酒地，似乎是一片升平景象，但也埋下了祸患，于是就爆发了安史之乱，玄宗出逃，贵妃惨死，生灵涂炭，大厦将倾。再后来的朱泚之乱，唐德宗李适仓皇出逃，使唐王朝元气大伤，走了下坡路。
历史也许就是这样，合合分分，兴兴衰衰，合久必分，盛极必衰。演绎了多少打杀征战的历史壮剧。统一之后，恢复战争的创伤，逐步地走向太平盛世。而后又是腐败，堕落，由盛而衰，引发革命，改朝换代。到了今天，我们能否破历史的规矩，建立一个民主、自由、文明、进步的政权，让这样的政权千秋万代的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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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袁富民，1942年7月生，陕西省咸阳市乾县人，大专文化，曾任陕西省乾县县志办公室主任、主编。他在任教期间多次被评为先进教师、模范班主任。他致力家庭教育的实践与研究，多次被评为陕西省模范家长、优秀儿童工作者，家教论文获省级奖励并被选入《儿童·家庭·教育》一书中。1982年调县志办工作后，潜心修志，主编《乾县志》。先后多次被评为咸阳市修志先进个人和陕西省修志先进个人，受到咸阳市政府、陕西省人事厅、陕西省地方志编委会的表彰奖励。出版诗集《纯情的思恋》、散文集《独守宁静》，与人合著《乾陵百谜》，主编《乾陵楹联荟萃》等。退休后总编纂《乾县建设志》《乾县非物质文化遗产宝典》《乾县文化体育志》《可爱的乾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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