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
陈美霞 文
冬至一过,就到“九”里。就是说有九个九天,是最冷的天气。走在“九”里,感觉岁月老透了,一脚一脚,心里没底。于是人们开始把以前的歌谣又背一遍:“头九二九,冻破茬口”“三九四九冻死老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给自己一点希望。可是,我心里默念一句:“一九一阳生”。其实啊,九里,冻在面子上,温热正在悄悄回来。九里就是浸没在水里的冻柿子,外面挂了霜冰,里面在慢慢软化;九里也像一个冷美人,严峻过后,一转身,笑容如花。爹以前告诉过我:“粮食丢(种)在九里,多里少里有里。”因为最后一个“九”,犁铧遍地走,是播种的好时节。
一到“九”里,在北方,即使无雪,也是滴水成冰。农村的人都把常年在外面院子里的水缸醋缸都挪进屋子里,晚上都裹上破布。长短毛的大牲口必须入圈。晚上,在背上披上布片或者破衣服,捆好,要不然,会感冒会打响鼻。
烟囱慢悠悠吐出又浓又厚的烟,还携裹出来的煤炭的水汽,凝结成黄褐色的冰挂。长长垂着,像抽烟老爷爷的黄胡子。
有些孩子开始想办法玩冰。他们试着把水泼到空中,有时候就在空中凝结成一圈儿白色冰雾,像烟花,很美。也砸冰块,也推冰车。一滴水到地上,马上成扁圆的饼,漫水的地面成旱冰场,小轿车小心翼翼踩刹车,一晃一晃的。
九里,在户外,实在是受罪,只有匆匆钻到房子里,把身体烙在电褥子上,感觉自己慢慢解冻;迅速翻身,烤一烤,心也慢慢暖过来。可是倘若能冒着凛冽的寒风中走一走,也还不错。
九里的太阳,慢慢出来。披青霞很久,就把脸染得有点青紫。待我们睁大眼睛再看看,太阳就已经变成一半橘红一半青晕染的直道道。像一枚巨大无比的石头画。周围笼着青红的云,有些地方薄,就慢透出亮点来,像含得快化的一片水果硬糖开了一个洞。太阳出得太艰难,表皮就有一种被磨砂的绒厚的质感。真想摸一下。太阳随着人们的脚步从青色云朵后踱到楼宇背后,一点一点,用颜色慢慢诱出热量。看着,忍不住把手放在嘴边哈口气,手和太阳一起红了。唉,这敢冻太阳的冷,太猖狂了。
天终于亮了,眼睛被洗得干干净净。大地终于翻到空白页,世界精装了自己。万物开始把自己写进雪地,雪把土壤里的冷拔上来,大地悄悄软了,“九”的旅程慢慢结束,季节清零,新一轮开始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