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道与传心》连载|先秦儒家尊师重道典故(十)

五、荀子:为学日益

荀子名况,字卿,战国时赵国人,生卒年不详,先秦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

荀子早年游学于齐国,“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曾三任稷下学宫“祭酒”,是当时稷下学宫的重要人物。这些便利使荀子能够与各派学者进行充分的交流和讨论,深受诸子百家之熏陶。

荀子对各家思想都有所批评,唯独推崇孔子的思想,认为这是最好的治国理念。他以孔子继承人自居,特别推崇孔子的“外王学”。他批判思孟学派的思想偏离了孔子的原义,说孟子是“世俗之沟犹瞀儒”,“材剧志大,闻见杂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荀子·非十二子》),认为自己和子贡才是孔子学说的真正继承人。

荀子提出“礼法并用,王霸兼采”,即用仁义争取人心,践行“王道”,以武力压服,用刑法来进行威慑,实现“霸道”。

荀子反对孟子的“性善论”,提出“人之性恶”(《荀子·性恶》)。荀子将人与生俱来的自然属性当作人性,如“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目好色,耳好听,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荀子·性恶》),就此而言,他认为圣王与暴君、君子和小人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东方文化中,将人与生俱来的属性称为“本性”(或“心性”“自性”)。我们认为,人的本性包含三大层次:“兽性”“人性”与“德性”。(详见潘麟先生《<大学>广义》相关内容。)

“兽性”即“生物性”。如:饮食男女,感官化、物化及本能化倾向(拒绝精神化),自私与自我,丛林法则、暴力倾向等。这些残留在人身心中的动物属性,被统称为“兽性”。

“人性”即人的社会属性和文化属性。如:关怀与友爱,责任与义务,奉献与创造,精神化(文明化),大我化,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较强反思能力,对人生意义与价值的自觉追求等。人性是人类族群和文明文化存在的基础和先天条件。

“德性”即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超越性。正因为有德性的存在,人才会对自己身心(兽性、人性)种种局限性主动进行全面升华与超越,最终成圣(又称“成佛”“成真人”),获得生命的终极圆满与真正自由,实现人生的终极觉醒与终极关怀。

人之“三性”中任何一项属性都是伴随终身的,都有被实现和被重视的需求与冲动。“三性”之间互为因果,如鼎之三足,缺一不可。只有对人之“三性”做到鼎足而观,个人成长与人类历史演进才能步入正道坦途,人类文明和智慧才能臻于圆满之境。

荀子的“性恶论”片面强调、夸大了人的“兽性”,而忽略、弱化了“人性”与“德性”,因此这是一种偏而不圆的认识论。

基于“性恶论”,荀子认为教育的作用在于“化性起伪”,教育的过程就是一个全靠后天努力学习、不断地积累知识的过程。荀子基于“性恶论”强调“外积”、倚重“化性起伪”的学说体系,完全背离了儒家先圣的核心理念和实践体系。其背离之后果在荀子的两个著名学生——李斯和韩非子身上体现出来。

李斯“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史记·李斯列传》)。学成后,看到当时的六国在秦国巨大的政治和军事压力之下苟延残喘,皆不足以建功立业,于是决定前往秦国求官。秦王政听了李斯的游说与建议,就拜他为客卿,后官至廷尉。

韩非子(前280~前233年)是韩国贵族公子,口吃,不善言辞,长于著书,爱好刑名法术之学。他曾多次上书韩王,希望韩王能变法强国,却不见用。于是发愤著《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等十余万字。他的著作传到秦国,早有统一全国野心的秦王政一见之下极为赞赏,说:“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于是马上发兵攻韩,意在得到韩非子其人。韩国并不看重韩非子,于是就顺水推舟派遣韩非子为“特使”去秦国。

秦王政与韩非子一席长谈,大为满意。但又疑心韩非子不能完全忠于自己,故而强留韩非子在秦国以便观察。

韩非子与李斯曾先后就学于荀子门下,“斯自以为不如非”(《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李斯嫉妒韩非子的才能,担心韩非子影响自己在秦国的地位,于是串通姚贾一起在秦王政面前诋毁说:“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秦王政认为有理,就下令司法官吏给韩非子定罪。韩非子想当面向秦王政陈述是非,却被李斯暗中阻止,未得见。李斯又派人送去毒药,逼迫韩非子自杀于狱中。

秦王政很快醒悟过来想要赦免韩非子,可是韩非子已死于狱中(査不到李斯的任何责任)。韩非子的法家学说却被秦王政全盘接受下来,当作治国的根本理论。韩非子曾预言,他会被人“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只是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他的同门师弟。更令人深思的是,韩非子自己就有毒杀政敌的主张,《韩非子·八经》说:“生害事,死伤名,则行饮食;不然,而与其仇;此谓除阴奸也。”韩非子万万没想到自己成了“活着碍事,直接杀害又有损名声,只能被暗中在饮食里下毒毒死”的“阴奸”。

李斯为了一己私欲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不仅残害同门,还帮助秦王政用严刑酷法迫害天下百姓。秦王政去世后,他又贪生苟且曲迎宦官赵高,最终却被赵高用类似的手法杀死。不但受尽酷刑而死,还被满门抄斩。李斯临刑前与幼子的一段对话颇令人感叹,《史记·李斯列传》载:“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意思是说:我想和你再次牵着咱家的黄狗,从上蔡城(李斯老家)东门出去抓兔子,可惜不可能了!读来甚是凄凉,但李斯平生所作所为岂能“侥幸”得脱,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韩非子和李斯的人生教训警示我们,安身立命之道事关重大,不可不慎。作为老师,把学问教导给弟子无可厚非。但若只是注重学问(经验智慧)的累积,不注重甚至忽视内在德性(先验智慧)的体证与彰显,那么所得智慧必因失却主宰而扭曲不真。如此智慧所得“外王”之利就是自戕身死、祸害苍生的根源。

荀子对学问的专注多于对德性的体证与彰显,不能准确体悟儒家心法与道统传承的真谛,是荀子思想长期不被儒家正统所承认,不被列于儒家圣贤正位的根本原因。

今天我们传承与弘扬圣学,正是基于古圣先贤在艰难探索中付出的惨痛教训和取得的珍贵成果,旗帜鲜明地主张学问(学统,经验智慧)与德性(道统,先验智慧)皆不可偏废,二者如同鸟之双翼、车之双轮,缺一不可。

先秦儒家传承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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