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风流无双的男子,辜负了多少美人的情意,却无人舍得怪罪

Hello,我是Vein。

千年前的荒唐大梦一场。

石山寺内,月见亭中,女子望向这云山雾绕的景象,灵感如遇佛光一点,悄然绽开。她提笔,一段喧嚣故事轻缓拉开帷幕:「话说从前某一朝天皇时代,后宫妃嫔甚多,其中有一更衣……」

紫式部观月图/土佐光起/17世纪

画面描述了紫式部在观音的指引下,凝视河流中的月影,从而写下《源氏物语》的一幕

落笔时已不知浮世岁月几多,女子最终题下「源氏物语」四字,这装着平安京爱恨痴嗔的传世物语,随湍急长河顺流而下,留予世人一声哀叹。

《源氏物语》作者紫式部,「紫」之一字来源于小说中的重要角色紫姬

源氏物语,既是源氏的爱恨纠葛,也是平安京的变换浮沉

 谓之多情却无情 

《源氏物语》的百般故事,都围绕着铜壶更衣之子「源氏」展开。他容貌之俊美无端,如日光般令人不敢逼视,因此冠以「光」之一字,称为「光源氏」。

电影《源氏物语:千年之谜》中,由生田斗真饰演俊美清雅的光源氏

源氏物语场景屏风,描述了平安京贵族和乐、四海升平的盛景/佳士得拍卖行以17,500美元成交

此时正值藤原道长执政下的平安王朝,京中贵族们恣意享乐,处处皆是樱花与美酒的芬芳。风流肆意的小皇子源氏,便是其中最让人艳羡的一个。他一生环绕莺莺燕燕,仔细看去,每个女子的背后却都是最深沉的无奈与遗憾。

喧哗的平安京

源氏物语场景屏风/佳士得拍卖行以21,250美元成交

风华无双的光源氏

后人对《源氏物语》的钟爱,是将它的每一个场景拆开揉碎,细细研读,而那关乎情爱的片段,那些生动俏丽的女孩,都成为此后画屏箪笥上的风景。

源氏之俊美,惊鸿一瞥,一见难忘。

马扎然漆柜,正面描述源氏物语的片段,曾被荷兰国立美术馆以730万欧的价格收购/1640年

马扎然漆柜细节。细腻的金粉勾勒出人物外衣,甚至连外袍上的纹路也清晰可见,足见其工艺之精湛、审美之高级。

紫式部书箱,漆盒内有5个抽屉,每个抽屉外的装饰描绘着不同章节的画面/佳士得拍卖行以85,000美元成交

源氏物语绘扇面散屏风/15-16世纪

在这扇屏风正反两面,绘制了六十个源氏物语绘扇面,藤蔓穿插其中。扇子排列不遵循章节规则,而是与四季循环一致。

每个扇面都呈现了源氏物语中的某个故事片段,或是节选的文段、诗歌。

葵姬 / 或许从未有过两厢情愿

「我俩既结夫妇之缘,生生世世必能相见。」

源氏眼中的葵姬,端庄有余,却无情趣。

源氏十二岁时,尚且少不更事,便迎娶了十六岁的葵姬。在源氏眼中,结发之妻葵姬是个极为端庄冷静的女子,却不解风情;而葵姬则因源氏的多情,对他分外冷淡。明明身为结发夫妻,两人却相敬如宾,丝毫未有浓情蜜意。

风流多情的源氏,尚未明了自己对葵姬的情意

十年后,这对夫妻终于因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而破冰。源氏仿佛初看到葵姬的少女心性,对她更生爱怜。

端庄大方的葵姬

皇室车厢屏风/17世纪中叶/「葵姬」一章中,描述了源氏的情人们乘车抢占位置以观看节庆表演的场面,也是在这里葵姬与源氏另一情人六条妃子结下了怨。此后,装饰典雅精美的车厢成为了漆器装饰的热门主题。在这件屏风中,车厢安静地停留在初夏的一片樱粉中。

紅地御所車桜蒲公英模様唐織/18世纪晚期至19世纪中期,这件唐织中绣了车厢、蒲公英、樱花等多种造型,同样以葵姬与六条妃子的车厢之争为主题。

正当一切幸福就要到来,与源氏另一情人六条妃子的纠葛,却让葵姬的生命凋谢在最美的年华。只留下一个名为“夕雾”的男孩,延续她的故事。

源氏善妒的情人六条御息所

葵姬拜访六条御息所/喜多川歌麿/1805

葬礼上,源氏的哀泣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他穿上浅黑色丧衣,如在梦境。他以为葵会一直留在此地身边,总有某日能谅解他的风流肆意,于是满不在乎任情而动。未曾想韶华之短暂,只在这瞬息间,而过往曾说的“我俩既结夫妇之缘,生生世世必能相见”,倒成了一纸空文。

幻之源氏物语绘卷「葵」/17世纪中叶

葵姬葬礼的现场,身穿橘红色长袍、头戴淡蓝色头巾的高僧正站在装饰华丽的祭坛前举行仪式。

夕颜 / 消逝的,永恒的

「朝开夕落,容颜不过一日,

故称为夕颜。」

源氏与夕颜的初遇,从一把扇开始,扇面写着:「夕颜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

「这里开着的白花,名叫夕颜。这花的名字像人的名字。这种花都开在肮脏的墙根处。」这样一句算不上褒奖的开场,拉开了夕颜模糊哀婉的一生。世俗闹市中,天真无邪、清秀烂漫的夕颜将光源氏的目光牢牢吸引。二人隐瞒身份彼此往来,既违背世俗之礼,又令人心痒沉迷。

乘轿遇见夕颜的源氏

源氏物语场景:夕颜/17世纪

这幅画描绘了源氏与夕颜初遇的场景。源氏看见墙角的夕颜花,命仆从去采,此时一个女孩拿着香扇走出递给仆从,这是二人命运纠葛的开始。

源氏物语「夕颜」/川又常正/18世纪

同样是初遇场景,18世纪川又常正笔下的人物显然细腻很多。

然而,故事终结在夜晚山中,六条妃子的生灵降下诅咒,十九岁的夕颜丧命于此。这朵夕颜花最终成为烙在源氏心头的一块疤痕,让他时时提起,时时落寞。

美艳但善妒的六条御息所认为夕颜配不上源氏的身份,降下诅咒。

身世坎坷、纯洁烂漫的夕颜,最终也没有收获幸福的结局。

夕颜图月花与诗歌黑茶碗/尾形干山/19世纪

月花只在夜晚短暂绽放,在这只茶碗上,象征着夜空的黑色上正绽开白色的花朵,象征着夕颜短暂的生命。

在后人的描绘中,夕颜常作为将隐未隐的形象存在,月光下的她,展现了日本文学中最为幽玄空寂的意象,月花的藤蔓静静缠绕,如一场触不到的空虚大梦,徘徊于有情人的此生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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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百姿源氏夕颜卷/月冈芳年/1892

19世纪晚期,日本文学对纪念场景的描绘达到高潮,在这幅画中,将隐未隐的夕颜沐浴在月光下,月花的藤蔓缠绕着。

紫姬 / 亲手打造的完美

「怜花是否真心语?且看游云幻变无。」

电影《千年之恋:源氏物语》中,可爱清丽的若紫由齐藤麻衣饰演。

春日,天色微明,朝霞绮丽,北山寺中祈福疗愈的源氏,窥到了一个女孩戏耍的身影。这个大约十来岁的女子,扇形头发披肩,正因宠物麻雀飞走而娇恼不已。那眉梢间流露的清秀之气,却让源氏愣在当场——这个女孩肖似他的继母藤壶妃子。

电影《千年之恋:源氏物语》中,光源氏由天海佑希反串扮演。

源氏物语图屏风「若紫」。画面上部,源氏正坐在庭中,似是正因夕颜之死而伤怀;画面下部,源氏从一个灌木篱笆后面瞥见了若紫,她正看随从们追赶她逃跑了的麻雀。

这个叫做若紫的女孩果然与藤壶有血缘之系,出于对藤壶隐秘的爱意,源氏恳请将若紫留于自己身边抚养。这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二人似父女,也似兄妹,羡煞旁人。若紫一点点朝着源氏希望的方向成长着,十全十美、毫无瑕疵。

土佐光吉样式源氏物语图屏风「若紫」

源氏请求僧都将若紫交给自己抚养,僧都拒绝了这个要求。但惊异于他的俊美,邀请他弹奏一曲日本筝,并将他比喻为佛教中的“优昙婆罗花”。画面中描述了源氏冷峻地依靠在石头上,周围环绕着山樱。

弹奏日本筝的源氏

当若紫终于成长为如花少女,音乐诗歌无不精通,面容清丽,温婉解意。源氏竟亲手采摘了这颗果实,二人有了夫妻之实。葵姬离世后,若紫成为实际上的正室,二人琴瑟和鸣。

土佐光吉周边作,源氏物语帖「玉鬘」

新年将近,源氏家中分发新衣。源氏坐在他最爱的紫姬身边,一旁的池塘中游着鸳鸯,象征着和谐的婚姻。

紫姬作为《源氏物语》当之无愧的女主角,被无数人憧憬着。她完美无缺,如同一个理想,紫姬的身上有源氏所需要的一切,而源氏将她慢慢抚养长大的过程,更像是在一点点打造心中“永恒的女性”。但若再回顾当初僧都质问的那句“怜花是否真心语?且看游云幻变无”,不禁令人感慨。

藤松莳绘镜台/18世纪中叶/镜子在《源氏物语》中有特别提及,当源氏收拾行装准备被流放到须磨时,他对紫姬说,她的面容将留在镜子中,给予他莫大慰藉。从室町时代开始,日本有了结合镜子与化妆盒的复合镜台。这里描绘的紫藤花与松树,象征着长寿与藤原家族。

青磁花唐草牡丹文冠形香炉/1690-1750

这种造型奇特的香炉,灵感来源于平安时代的朝臣帽,是贵族正式朝服的一部分。在源氏物语中,这样的朝臣帽随处可见。

或许源氏对她的怜惜的确至真至诚,但他的爱意本就像山间游云,飘荡四散,遍洒雨露,林荫繁花都因此摇曳,谁又能得他永久常驻?哪怕是完美如紫姬,也不过是其中最绮丽的一支。

白絖地楓竹矢来文字模様振袖/17世纪晚期

长袍上印有“若紫”字样,以及枫叶和竹子元素图案,象征着年轻的生命。

《源氏物语》五十四帖写到终章,也未能圆满,落得一个令人叹息的结局。龙章凤姿、清风朗月的光源氏,勾起了多少女子的憧憬,却也埋葬了她们的情意。平安京中的爱恨,石山寺里的纠葛,都写成一出戏文,任由后人讲述他们的情深谊长。

 与神灵对话,寻空寂之情 

除去那与源氏纠葛重重的艳情故事,《源氏物语》的经典之处,还在其极高的艺术性。字里行间的哀色,穿插其中的和歌,以及佛教真谛中的宿命无常,都让人们忍不住将《源氏物语》一读再读。

物哀 / 浮世有哀色,黄昏钟声鸣

川端康成曾说,悲与美是相通的。若回观日本诗文中的一草一木,点滴之间都酝酿着哀愁遗憾之色,《源氏物语》更是如此。紫式部行笔之下,是山樱残落于枝头,也是朝霞刚落上薄薄胭脂色,明明是艳丽的红,却又多了凄美怆然之感。

源氏物语图屏风「帚木」/16世纪晚期

图中描绘了一个雨夜,庭中的日本筝暗示着这里曾坐着一个正在抚琴的女人。雨打落叶的氛围却让人无端感到伤感、寂寥。

雪落平安京时,仿佛还能听见远山寺庙的悠悠钟声。

紫式部完成了“哀”到“物哀”的悄然转变。“物哀”是人们在看到景物时瞬间的感触,它短暂易逝,又直抵人心,只能意会,无法言明,如雪花飞舞后的繁星,如夜晚山间的残月。若是这景色流连于画屏之上,更似是寄托愁绪、怀古伤今。

源氏物语图屏风「须磨」/16世纪

在源氏被流放到须磨,荒凉景色与伶仃枯木都衬托出一种恻然。

源氏物语场景屏风。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都可触发一声感叹,这画中的繁华盛京,实则充斥着许多矛盾与悲哀/佳士得拍卖行以15,000美元价格成交

明治时代漆器文具盒,以源氏物语「桥姬」一章为主题/佳士得以65,000美元的价格成交

诗意 / 来自中国的意境

《源氏物语》中展露的日式浪漫,是哀婉而隐晦的。但在字里行间,我们似乎又能感受到中国意境带给日本的影响。景物描写中的留白,令人联想起日本寺庙中悬挂的中国水墨画,更添苍茫大气之感。

楼阁山水鸭莳绘写字台/17世纪

此时,写字桌大多为漆器矮桌。这张写字台向过去致敬,描绘了河流、松木、瀑布、鸭等景致,这种大片留白的风格,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对中国水墨画的欣赏。

紫式部漆盒,外部题写诗词和歌,插图出自《源氏物语》「蝴蝶」「初音」两章/佳士得拍卖行以40,000美元成交

彼时,白居易的作品对日本文人影响深远,而紫式部也不例外。她在书写《源氏物语》时,引用了许多白居易所作诗句,并且还借用了《长恨歌》中的典故、片段,以至于《源氏物语》也有“和魂汉才”之称。

白居易作品《醉吟先生传》断章/藤原行成/众多日本书法家热衷于书写白居易作品

影片中还有泪湿《兰亭集序》这一片段。《兰亭集序》既有俯仰天地的豪情,也有生命无常的感慨,当它被泪打湿,更令人产生对过往种种繁华盛景的遗憾与哀叹。

莲台 / 一念之间,三千诸法

受佛教影响,《妙法莲华经(法华经)》的典故贯穿《源氏物语》全文,常常透露出“生命无常”的观念。平安京的人们将《法华经》视为至上的信仰,无论是“一念三千”,抑或是“宿命轮回”,都可在物语中找到痕迹。

《妙法莲华经》提婆达多品第十二章/12世纪

在这一章节中,描绘了龙女走出海底宫殿,在鹰峰上向佛陀献上一颗珍贵璀璨的宝石,龙女就地成佛,成为女性救赎的象征。

紫姬在晚年大限将至时,为成夙愿,请僧人书写《法华经》一千部。当胜春之景与诵经之声交融时,才让人更觉韶光易老,红颜枯骨。让人不由得感慨,这一段段生命悲喜无常构成的故事,才是真正的《源氏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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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华经/伝九条兼実/12世纪

这幅法华经用发光的金银颜料在靛蓝纸上抄写而成,体现了平安时代晚期的美学和宗教实践。当时的人们认为,抄写法华经可以让人得以从中修行。

《源氏物语》的艳情声色、宿命无常,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端庄自持的葵姬,红颜枯骨的夕颜,完美无暇的紫姬,或是与源氏纠葛重重的浮舟、空蝉、末摘花……她们的名字如绮丽流光,美不胜收,却也似星火浮萍,转瞬即逝。

年少鲜衣怒马的源氏,最终却看破红尘、剃度为僧

紫式部写下的长卷,涉及了四百多位人物,从皇室贵族,到平民百姓,每一个角色都如此鲜活,共同构成七十余年平安王朝的盛景。后世艺术创作中也始终逃不开物语的影响,无论是画屏箪笥等器物,还是书法绘卷等笔墨,都融入了制作者各自对《源氏物语》的理解,并进入日本生活的方方面面。

源氏物语图独立屏风「初音」/19世纪晚期

这件独立屏风展示了源氏物语是如何应用于室内陈设的,带有德川家族徽章的金属配件显示这可能是一套著名嫁妆中的一部分。

莳绘重箱堆叠食品盒,漆面描绘了《源氏物语》「浮舟」章的一个片段/18世纪

源氏物语草纸莳绘香箱/19世纪晚期

这个精致香箱以五卷书为形状,织锦封皮,上书《源氏物语》。织锦图案为中国狮子、牡丹和散落的“吉祥之宝”。

黑涂二叶葵唐草葵牡丹纹莳绘新娘轿/1856年/用来抬第13任德川幕府将军之妻的新娘轿

外部以平莳绘风格描绘着唐草纹,二叶葵,与牡丹花纹。

新娘轿内部,描绘着《源氏物语》中「初音」「蝴蝶」的场景,传达着幸福、吉祥。

然这物语中的万事万象,究竟是一场荒唐大梦,还是真切存在的人间,恐怕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方才知晓。或许世上真有一个「光源氏」,他面如冠玉,肆意风流,马蹄踏过平安京铺地的花瓣,扬起一片残香。此后山樱的盛开败落,都不过是他的点缀。

小编 | V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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