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李端利 ： 锄头-菜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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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49期︱
审稿|谭长征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锄头-菜刀-笔」
作者／李端利
菜畦里雪亮的锄头搅碎了月光，又遭扰了大地早来的瞌睡。
当我们姊妹扒拉开眼睛， 背诵头一晚上还夹生不熟的《杨家岭的早晨》时，父亲脚下的那部篇章已经诗意成行。
紫色的茄子，创意地在菜畦边沿画出逗点标符；鲜红热情的西红柿，点缀着间隔符号语; 浮霜泛白的蛇豇节节，企图用纵向省略号拉开稍与根的距离； 滚圆硕大的南瓜，擘画出丰稔之句点而完美收场。加上绿竹简一般的韭菜捆，玉如意似的葱段，被层层整齐地码放进竹笼，吱吱悠悠会哼曲子的担子，搭配上父亲沙哑的旁白 ，旁道人的批注，让清爽的意境不仅仅留在唇齿，还流窜于川道，巷口，半坡和原楞 ------这是父亲平平仄仄的书架 。
母亲也不甘示弱。上一年入冬以来，跌落的柿子新堆成醋粕，已将整缸沤热，熏香扑鼻，她杂拌碎谷壳，装进瓦翁，插上捏瘪的芦杆，滴沥成比柠檬更醇厚的表情语，副产品幻化成邻家的醋粉、或是很浓稠的蘸水。父亲更是来劲，将全身心的气力铆足，匀匀地将锄头抡向三尺黄土，换来植物们顶上的穗、夹，半腰上的叶儿、粒儿，根下的疙疙瘩瘩。
父亲去了陕北，土地成了废弃的褐纸板，锄头也失去了勤快的品性。岳母看了心里过不去，可她身手眼力都不从心。她拔去了地里滋生的野菜，我变成了砧板上的操刀手。只要人勤快，土地总是有回报的，父亲的信条很易入耳入心。密密麻麻的黑点菜籽，在湿土里眨吧开了绿色的眼睛，探出头。希望的绿畦中，碧浪汹涌。一家人轮番上阵，经心的浇灌服侍。几大筐萝卜白菜，冬瓜，丝瓜，粘玉米丰收了。萝卜切成滚刀大块，焯水，热油加入葱姜蒜，酱色，装盘的菜品有人说是芋头，有的说是冬瓜，有说是笋的，也有叫洋芋的，让秘密守在厨子肚里吧！萝卜叶子，稍微堆蔫，撒盐腌制，隔数天揉搓，再堆黄，挤去水分晾干，切碎了，收藏在袋子里，成为梅菜扣肉的重要原料。
在此其间，家人得奔波于老屋、新房、县里单元楼之间，收益性的劳作替代了闲逛游走。行走劳作的工具行囊里充斥着钳子、剪子、刀子、刨子、胶带、绳子和铁丝。与以前在一起厮混的朋友接交的机会少了。妻子怪嗔： 大男人，就该放上得了庭堂下得了厨房嘛。我哪里有架子？只是人长高了一些吧。豆秧的架子也会经风日腐蚀坍倒，何况咱本就一个不爱摆谱的人。古语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唉，人家只是想在野地边上散散心。
父亲当年的锄头，在我自己的小家里，它华丽变身为油亮的菜刀。
妻子累得血虚，鬓角添上白发，又有血压高，腰椎病。菜刀成为主水火、养身心的法器。菜根嚼香，大事可成？似乎是八竿子打不到的道理呀。
我试图从刀俎入手，更易更易一家人的态度。细细地切，大刀地改，又慢慢地剁，匀称地搅拌，精心地捏。肉，蛋，奶，骨，芡，浆，糟，汤汤水水承载了味道。在植物节节蹿高，万物都来不及喘气的夏季，菜以自家产的为主。偶尔锅内也会有顺德的肉粥，吴忠的炒羊片，河南的胡辣汤，福建的海鱼。父亲锄头和我的菜刀在融合里也会碰磕。在争执先吃哪种菜的问题中，一家人各抒己见。
先吃萎蔫的，扔了它怪可惜;
不对，先吃好的、新鲜的。不然，一直都得嚼烂根烂菜！
我折中地将两种品相的菜掺半加工。在雪封道路的三九寒冬，萝卜从一毛钱犯神经地涨到一块五，青菜十块，香菜三十元！.岳母会变戏法地从橱柜或冰箱里，倒腾出瓶瓶包包，什么自制油辣香椿、豆豉、萝卜干、苋菜干、灰灰菜、腌蒜、辣子酱。为一顿不起眼的白米白面提味增色。我感慨，老人家常说的话，储备一些木耳粉条类干菜的必要。一时竟会联想起寇准《六悔铭》: 富不俭用贫时悔。
一段时间里，媒体上新生代的康养思维极大地左右了我家的食谱。猪，端不进我们的盘子;鸡，飞出饭桌很远;鱼，游在别人碗里。我夫妻二人感觉腮帮子顺挺了，肠胃通活了，可看到儿子翻柜倒箧，寻来寻去; 岳母食无甘味，脚底下踩棉花。我建议: 分类分级破荤！
在买菜讲究的门道上，一家人也有一些不同见解。比如说什么买菜不能在繁华地带买，不能在私人小店里买。要找和父亲长相差不多的小菜农买！专门上早市偏僻些的位置，看那些担笼挑着的，或者车子后边带一些筐的。还要看人的长相是否伪装像一身流俗气的小贩;挑选时看虫窟窿，泥丸子，捆扎的带子，要看菜蔬与种菜人忠厚的相似程度。天呐！菜刀引出了复杂的一连串相学心学哲学问题？！
一天，我的笔尖流泻下感受: 家风源自锄头，传承于菜刀，又转换成画骨描心的笔杆！
2018年隆冬以来，《香馔歧路》《李家湾轶事》《见面钱》《缠绕的吊瓶》几篇文字码放齐整。本想从不同职业，三代人的几段历史去述说一大群人的乡愁。也想警示小年轻们，艺不早学过时悔，富不俭用贫时悔，安不将息病时悔。
在一次俭与奢的家庭讨论中，儿子将和尚灾年分食方丈积攒下的锅巴的故事用的极为巧妙，他读懂了我的用心。尽管当下锄头被废弃墙角，尽管菜刀主宰不了生活的琐碎和维生素的繁杂。可唯心中积蓄着的文字，能植根三尺厚土，将勃勃绿手伸向蓝天，能让我心翱翔。
月光下的锄头闪耀，砧板的菜刀声嘟嘟，台灯下的笔尖沙沙作响。孩子在作文中这样写道：
勤奋，是蜗牛爬墙时触角的初探。
勤奋，是赛跑中不偷懒打盹的兔子。
勤奋，是竹根下四年才长了三厘米的竹芽。可是这余下的三个月中，它会疯蹿到六七米的高度。
勤奋，是曾文正的朝朝不晏起。
勤奋，是曹作家字字枝头的呢喃，唤醒一窗一窗的绿。
勤奋，是张同学微信中《围炉夜话》221章的终结和《小窗幽记》的续读。
勤，是鲁迅书桌上“早”字擎起的火炬。
勤，是拂晓时，妈妈身躺和灶膛的火苗相映的温馨。
勤，是爸爸指尖敲击键盘、手机滑屏检索的轻唱。
谁说不是呢？
我心中又浮现老父亲温棚下为菜秧催芽的背影，母亲新醋试粕时咂摸着的嘴。
夏夜，虫声唧唧，儿子伏案，笔尖哧哧作答；我与妻刷洗停当，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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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端利：蓝田县安村镇白村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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