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 小说】刘海燕/白老头
白 老 头
刘海燕（酉阳）
上 篇
白老头得名于满头白发，他六十开外，瘦高瘦高，年轻时一表人才，一辈子混日子（国企垮台得早，几乎没怎么上班），也如今领了退休工资（他老婆给他补交了一万块社保）。他小学没毕业，能每月领个三四千薪水，抽烟喝酒都用不完。
白老头年轻时爱打架，看谁不顺眼就打谁。那次，一个小伙子自行车碰到了他自行车，他一巴掌扇在人家脸上，还直接把那小伙子自行车扔到红卫桥河里去了，小伙子愣是没敢吭声。白老头年轻时就嘴很损，不喜欢谁就骂谁，常常把他小舅子和弟媳妇骂得不敢近他身旁。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年轻时还有大把大把的漂亮姑娘黏着他，估计都是些“有胸无脑”。对于那些姑娘，他妈说不要人家姑娘他就不要，他大姐嫌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怀孕了他也不留。
白老头结婚后，经常喝酒，酒醉睡觉，边睡边骂他不喜欢的人。家里人不理他，他就出去和身边的外人打架，比如把人家摊子砸了，把人家车胎气给放了。他老婆怕了他惹祸，没办法才和他搭话。记得有一次白老头家楼上的女人把水倒在他家院子里，他把那伶牙俐齿的女人骂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女人吃了败战后直接报了警才得以解决问题。奇怪得很，他再醉再对别人混蛋，很少把酒疯撒在老婆和孩子身上。
说起他的两个孩子，他的儿女已经长大成人。他儿子一直不喜欢和他说话，大概是觉得他做父亲的没有尽到责任。他女儿倒是挺喜欢他，很会顺他。 白老头不像个一家之主。他把儿媳妇接回家那天，叫女儿给儿媳妇倒洗脚水，他女儿为此和他生气好几天。
白老头在家里横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到老来儿媳妇成了他的克星。自打儿媳妇进门后，他们没少吵闹。他女儿不做饭，买饭吃他不言不语；儿媳妇买饭吃，他说儿媳妇好吃懒做。他女儿嫁到人家家里不做事，他说他女一辈子福气好，在家在外都有人疼；他媳妇不做事，他就借酒谩骂。不骂儿不骂女就骂儿媳妇。他儿媳妇从来没怕过他，没让过他，公公爹和儿媳对战的结果是不相上下。他儿子自然维护他自己媳妇。
白老头也是个六亲不认的人。他自己的妈妈在世的时候，轮流住子女家。每逢轮到住他家时，他像个浪妇人骂街那样骂他的母亲，数落他母亲年轻时薄待他，叫他的母亲滚蛋，别不要脸呆在他家。他儿媳妇看不惯他，说他不要他妈的话，他自己老了也没人要他。他儿媳妇说他长辈没个长辈样，对他母亲不孝就不配做人。在他对他妈破口大骂的时候，他儿媳妇对人说她想用破鞋去堵住他的嘴。他平日里也小气，亲戚朋友也不爱和他来往，他就又可恨又孤独地过着每一天。
他媳妇性格大胆泼辣，直言不讳，很不喜欢他。在几年的磕磕碰碰后，他儿媳妇带着他儿子搬离他家，不想再看到他。他以为他自己有退休工资和房子，他儿媳妇以为他们靠自己也买了房也过得很好。
白老头每次逛到他儿媳妇家楼下都不好意思进门，无聊了就去他女儿家坐坐，也坐不了多久起身就走。他女儿的房子和房贷都是人家公爹在负担，大概是怕遭嫌弃吧。他心中，女儿是他老得动弹不得那天的救命稻草吧。
如果你从白老头身边走过，一头白发，板着个脸，或者是嘴上正骂骂咧咧……叫他白老头，准错不了。
下 篇
去年，白老头母亲过世了，是在老幺家里归天的。那天正好是中秋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都阖家团圆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穿寿衣的阿姨帮忙。老太太女儿和媳妇都不愿意近身帮忙穿寿衣，大过节的，怕沾上晦气。白老头一个人走到他母亲身边，用皱巴巴的大手帮忙翻身子，整理遗容。白老头姐姐叫她独生儿子走远点，免得要帮她娘家人抬她老娘尸首到殡仪馆去。那时，白老头和他的儿子，还有老幺，一起把老太太弄上殡仪馆的车。
在殡仪馆安顿好后，所有相关事情，白老头跳上跳下，一头花白的头发在殡仪馆随处可见。由于过节，殡仪馆也不闹热，一大家子人轮流守夜，家里好多人有的说工作忙，有的说生意忙，有的说身体不好，总之就是各种特殊情况不能按时轮岗。白老头一直没吭声，坐在灵柩前烧纸、点香火。累了就在灵堂闭闭眼，然后接着做事。白老头的儿子也陪在他身边。道士先生说按照生辰八字，老太太得多在殡仪馆停留几天才能入土为安。一连五个夜晚，白老头晚上一直熬在殡仪馆。
自从白老头母亲去世候后，他再也没有喝醉酒了。他剪掉一头白发，开始留着小平头。他也变得沉默寡言了，开始在菜市场买菜，精挑细选，然后在家里做很多好吃的，让他老婆打电话给儿媳妇，让儿媳妇一家子回家吃饭。
白老头儿媳妇带着好奇的心态回家看看。他儿媳妇见到白老头，感觉他好像比以前变老了很多。他儿媳妇呆在家里，白老头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跟她斗嘴。一连几天，饭桌上都是白老头做的香喷喷的饭菜。宽敞的屋子里，白老头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的两间空屋子，白老头让它们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屋里的每个角落却一尘不染，每样物件摆得工工整整。
每天晚饭后，白老头收拾完毕，牵着孙子，哼着小调，去酉阳桃花源广场玩。他和他孙子一起游乐园里打游戏，坐碰碰车……他在游乐园里也像小孩子一样，玩半天还舍不得离开。
每当穿着人字拖的白老头出现在老人堆里的时候，那些大妈大爷戏虐地问他：老白，现在不喝酒了啊？他一边呵呵呵，一边摸着他那剃光了胡须的下巴，说到：我那个狗孙孙，把我的酒罐都敲破了……
一天下午，白老头儿媳妇给白老头添了一套新衣裳，对他说：“爸，天凉了，自己注意身体，以后我们天天来您这吃晚餐，给您交生活费……”白老头假装没听见，他脸朝向窗外，可是分明看得见他那笑开了的皱纹脸，也听得见他喃喃自语：我自己的工资每个月都用不完，谁要你们交生活费……
刘海燕，酉阳教师。笔名打望，1985，教师，喜欢看书，喜欢文学，喜欢运动。大学时在系报上发表过散文《刻在石头上的恒》，最近开始写小小说，在江南作家发表过《我们私奔吧》，在酉阳杂煮发表过《阿贵的三个儿子》。
《西南作家》征稿、征订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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