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袄的质地
朵朵的初中好友晗是个可爱的软萌妹子,我们常在一起谈笑。有一次我说:“晗可真好啊,人人都说她是妈妈的小棉袄!”朵朵就歪着头问:“那我呢?”我灵机一动:“你是妈妈的羽绒服呀!”
可不是吗——四岁就当上小棉袄的朵朵长成十二岁的大姑娘,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常常假装霸道总裁,一把揽过妈妈就要来个“壁咚”——显然已经是羽绒服级别的啦!
其实,从小你就是那么懂事那么暖的孩子呀——
卖了妈妈(2010年3月17日)
朵儿突发奇想:“妈妈,要不我把你卖了吧!卖到,远远的地方……”
我顺着她的思路帮她编:“……然后人家给了朵十块钱,朵坐十次摇啊摇!…就见不到妈妈了。”
她想想,忽然变了卦:“那就不能和妈妈玩听妈妈讲故事了,不能和妈妈玩游戏,比赛穿衣服了,也不能摸妈妈的脸了……”朵自顾自设想,泪水渗出来了。
最近朵朵常欺负我。总是提我的耳朵,把我的脸掬成饼子,戏弄地说:“小胖墩儿妈妈?”
她常爱充当设计者和领导者,让别人照她设置的情境玩耍。
“妈妈!你当绵羊妈妈,我当绵羊宝宝,好不好!”
口气殷切极了,头使劲向前一点,眼神充满信任和期待,口气很重,像是咬了这个句子一口!
这时人多半不忍拒绝她,因为那眼神,那口气,哎呀,拒绝她的人非有十二万分定力不可!
一点儿善意(2010年4月11日)
和朵朵一起玩彩泥。
“朵朵,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小刀吗?”
“可以啊……用吧,反正我现在又不用呀!”
于是她做她的“面条儿”,我做我的“包子”。
可是我的动作太粗重,“包子”皮儿烂了。经修补,“包子”很难看。
“朵朵,你看啊!我的包子太难看啦!”我沮丧地大叫。
她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说:“没关系啊,我什么包子都爱吃啊!”说着,拿过我那“包子”,毫不犹豫地虚拟了一口,还吃出分外香甜的样子。
朵朵好善良啊,肯那么认真地安慰我。
我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家人和熟人甚至陌生人给过她太多善良善意的结果。她的善意,其实是成人举动的一种投射。
想起张晓风的文章,当她向着世界、向着所有陌生或熟悉的人交出一个小男孩儿的时候,有多么深的忐忑,又有多么重的期盼祈祷啊——世上所有妈妈的心,都是一样。于是我自豪、欣慰,并且深深感恩。
我们传播什么,就将最终收获什么。那么,当我们有所举动时,一定要想想,这是在传播什么啊。
近在咫尺的想念(2010年4月23日)
近来忙,没有好好地陪朵朵。有时候回到家,她已经睡了。而我早晨离开的时候,她往往还没有醒。
昨天晚上加班回来,久久地在灯下望着朵朵熟睡的小脸,克制自己想亲亲她的冲动。真想把她的小身体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的,像是要锲进我的身体和生命深处去啊。她毫不知情地翻个身,把一条长长的小腿搭在我腰上。
夜里我睡得太结实,错过了叫醒她嘘嘘的时间,她尿床了。我一边给她撤换衣裤和褥子,一边絮絮责备。她还是睡着,脸红扑扑的,平静又无辜的样子,又像是有所依恃——“妈妈,我知道就算尿床了,你还是爱我呀!”——似乎听到她在我耳边这么说,她说悄悄话时一次次凑近过来的莽撞气息吹得我耳朵痒痒的。
可不是吗?你百无禁忌地当着“小坏蛋”,却仍是我的宝贝啊。
晚上七点,办公桌上的活儿还没有做完。可是我没法静下心来加班。心里空空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家的方向。我是该弄完一切的:学生这一周成绩的汇总、该交的感言、博客以及我的论文……可是我想我的朵朵了。几乎没有思想斗争,我关了电脑,理直气壮地安慰自己:我是妈妈啊,我有想念小女儿的权利啊!于是穿过这个城市的一小段车水马龙,回家去。
小东西在沙发上滚啊滚的玩儿,脸这几天又圆了不少,只是远无法和她四个月时的“梯形脸”相比。她竖着一穗小歪辫儿,指挥爷爷做游戏。
“朵朵,你能来一下吗?有一件重要的事!”
“妈妈,怎么啦?”
“来,朵朵,你跳过这只'毛毛虫’,到妈妈这里来!”
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子双脚起跳,一下跳过毛毛虫抱枕,扑进我怀里来,被我紧紧抱住了。
“妈妈,什么重要的事?”
“……妈妈,想你了……”我把鼻子埋在她的头发里,闻着她的汗味儿,想像她一天的旅程,整个的心忽然就安宁下来了。
小猪嘴(2010年5月25日)
上周六,朵朵的嘴伤了,在天天玩的大型组合玩具上。
因为是从小玩熟了的地方,她大意了,脚一滑,嘴磕在杠子上。
其后一小时,我看到她:上唇肿得完全变了形,唇上有血丝、裂口,让人不忍心看。我一下子就哭了。
朵朵的嘴话都说不利落了,却还安慰我:“妈妈,你哭什么呀?我都比刚才好一点儿了!……现在,不是那么疼!”听她这么说,当妈妈的益发心疼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我以为她嘴疼,会吃得格外少。并不然。也许是因为情势不允许使用某一器官,人心里便愈是想使用它——朵朵艰难地奋力进餐,竟比平时食量还要大些。
我整晚心情不好,总是忍不住盯着她的伤处疼惜地皱着眉毛。
给她发现了,大声告诉我:“妈妈!睡一觉,就好啦!”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又补充一个证据让我放心——“你看,我还吃苹果呢!”她把苹果选一个角度轻轻放进嘴里,作满不在乎状大嚼起来。
到了周日,一睁眼就去看她的嘴,竟果然好了许多。到了中午时分,肿消退得更明显了。今天,看上去已和平时并无分别。我又一次感到惊异:怎么会肿得那么厉害,消退得却又那么快呢?
这次的伤,应该是一个小伤,放在一个人整个生命长河中,是不是属于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可是令母亲揪心的程度,我是体味到了。我忽然想,为人女儿的我,在不爱惜自己的时候,可曾留意过母亲的感受?那些因母亲一再提醒“要小心”而感到厌烦的时候,是我自己还没有做母亲的时候了。老人总是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年幼时我想,为什么“养儿方知”?我偏要早点知道。其实却终不能脱出老话。我的朵朵,是不是也须到自己当了妈妈,才会体察我的种种复杂心意?这,也是一种人生往复的循环吧。
不学你(2010年5月25日)
昨晚又一次因为朵朵久哄不睡而生气,朝她大发脾气。之后转过身背对着她躺下。
她用小松鼠一样的可爱声音悄悄说:“妈妈?……妈妈!……你能不能转过来,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一下子变成了一泓又软又甜的热巧克力。
我回身,伸展胳膊,她乖巧地钻进我的臂弯,贴得我紧紧的。
我假意嗔怪:“不热啊你,离开一点儿。”
她用更大的力气来抱我:“不热!一点儿也不热!”小脑袋在我怀里拱着,连摇了好几下。
停了一会儿像是为自己的动作找个理由似的喃喃道:“要最爱妈妈。……”她说,“老师说的,宝宝是妈妈生的,要最爱妈妈。”
“可是妈妈常常'骂’你啊,你不生气吗?”我担心地问。
“不生。”小脑袋又在摇了。
“为什么?”
她离开我一点儿,微仰起头看着我说:“要是我也生气了,不就是学你吗?学生气。……都生气了,可怎么办呀?”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理论,让我惭愧极了。
n分之5(2010年6月29日)
没有特别的计划,也不是特别的日子,在六月底,上一个本子写到了尾声。
于是在这个清晨,朵朵走进书房来,偎着我,从众多美丽的本子中选取了她心爱的这一个。她拿小下巴指着它,嘱咐我:“我就是喜欢这个颜色的啊,多漂亮,可不要用其他的喔!”
那么就是它了。
我在扉页上写——朵朵朵朵朵,又写“5/n”——这,是第五本朵日记了。
从出生前到现在,朵朵这个小东西一天天以热乎乎的小身子的形式以音像的形式以文字的形式以冥想的形式不断地更深地楔入我的生命中来。
从“朵”那本日记,到现在的“朵朵朵朵朵”,字迹有了变化,版式有了变化,心情也在变化。
书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它让日子过得慢了,个中滋味更绵长了,当然,也催逼我不断反思和体会。
每一天的书写,都是永恒。每一刻的爱也是。
童言?(2010年8月6日)
朵很爱她的爸爸。小时候曾想“和爸爸结婚”,现在快四岁了,她对婚姻已有了新的主张。
一
“朵朵,你还和爸爸结婚吗?”“不了。爸爸已经和你结过婚了。人只能结一次婚。”
二
晚上到了该睡觉的时间,朵还在疯闹,无所不至。我忍无可忍,拎她到浴室,一边给她脱衣服一边训斥她。她钻头出来,用小手摩挲一下被我弄乱的头发,镇定地大声质问我:“妈妈!你对我那么凶干什么!”“因为你好烦!”我吼过去。“你才好烦!”她立刻吼回来,并给我讲道理:“你说过,说坏的词儿是会传染的!”
我正哑口,听到朵爸在门外硬憋住却没成功的窃笑,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朝门外大叫:“猪!你还笑!”门内小人儿捍卫老爸毫不含糊:“不许说别人是猪!他不是猪,是我的好朋友!”我刚想还嘴,却见她已打算收兵,一边自己褪下小短裤,一边嘟囔着:“真是的,都结婚了,还不对他好点儿!”
彻底无语。
动物园里的中年人(2011年3月7日)
独自去动物园,给朵缴费办年卡。因为是优惠的最后的一天,大广场上摞着一两千人,沸腾之极。
没有一个鲜亮的。
全是中年人,脸上带着疲倦、操心和对生活多次妥协的痕迹。但又有另一种平稳踏实。
小孩子鲜嫩的脸,像是灰蒙蒙的中年面庞的注脚或补偿。
站在人群中,忽然想朵儿了。才分开了两个小时呢。打电话给家里,果然是她来接了,人家的回答是:“是啊,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你不带我去,就会惦记我的。”
你说的没有错啊,小朵朵。因为你,我站在这一两千人里,成为其中脸色不鲜亮心间却光亮温暖的一个。
你让我成为了我。
重温这些彩色的童年片段,我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抚摸朵朵的小脸,心里又疼又暖。
亲爱的小小棉袄,你的懂事和善良,是妈妈孤单绝望的日子里,一种恒定存在的暖——它带着淡淡的奶香和汗香,有着温软而绵密的质地,裹着一个小女孩儿对整个费解的成人世界尽力而为的体恤和疼惜。
一次又一次,你问过我,但是从未质问我。
一天又一天,我陪伴你,但是从未争取你。
我喜欢你毫不犹豫地开始疼爱弟弟妹妹,常常出其不意变出小礼物让我带给他们;更喜欢你用笃定的口气说:“妈妈当然最爱我呀!”
是的,你没有说错,你的戏精妈妈会用她最认真的表情望进你的眼睛里去,告诉你:“宝贝,我当然最爱你,你是我最爱的宝贝大女儿呀!”
正如她会对豹子妹妹和狮子弟弟说“你是妈妈最爱的小女儿”和“你是妈妈最爱的小儿子”一样——妈妈没有把爱分成三份,没有考虑怎样才能分得公平;而是把三种一模一样的爱分别交在你们三姐弟手里:我宝爱你们每一个独一无二的孩子,没有谁能替代谁在妈妈心里的位置。